那女子不待人回答,便拔下鬓边的珠簪,在腕上的银镯上轻敲了一下,银玉交击,发出“叮”的一声。就听她启唇唱道:“垂杨小院绣帘东,莺阁残枝蝶趁风。”初起之时,声音不高,然娇音婉转,如莺声呖呖,却是异常的动听。
旁边几人听着这歌儿,面色稍和,笙箫默和极云诚更是面露赞赏之色。方才殿中略有些紧绷的气氛奇异地松缓了几分。
梓兰畹却不屑道:“矫揉做作,不脱闺阁女子自怜自艾的口气。”
她话音未落,只听歌声又起,调子忽的拔高:“最是西泠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余音袅袅中,又是清脆的“叮”一声,夹杂在一起,绕梁不绝。
那女子唱完,缓缓收声立于殿内,面色舒展自得,极为畅然。
桃花得气美人中?好大的口气!
极云诚猛然发现,他方才那一瞬间的心软却是大错特错了,他完全看错了这个女子。这女子,哦不,这个澄练,她哪有半分委曲求全的单弱?
只听她曲中之意便知,那桃花虽开得绚烂,却还是得了美人之气的滋润,方能这般光艳绝伦。那么这美人的风采,就更是可想而知了。
她竟然以那曲中的美人自居,分明自视甚高,想来在他们面前,根本就没有什么畏惧之心。就算方才他们语出不逊,她也只会愤怒,而不会惶恐。
笙箫默也不料澄练竟能如此,他认识澄练以来,只见过她彬彬有礼的样子,却未曾见过她这般的自信骄傲。她亭亭玉立,似一株玉树般爽朗清举、神采内蕴。
他看看澄练,又看看殿外的桃树,恍然觉得,若将花与人相并,却果然让眼前人比下去了。可他再看时,却又觉得满树桃花比方才更艳了几分,一朵朵精气饱满,隐隐有金光四射。
是他的错觉吗,还是,真的得了美人之气?
梓兰畹心中大恼,她一生之中,极少有这么沉不住气的时候。可此时,她只觉得心底里有一股火烧得她难受。如果她愿意承认的话,就会知道,那是女人看见另一个极出色的女人时,自然而然生出的嫉妒。
她猛然站起,忍不住一掌挥出,直击向外面的桃树,同时喝道:“什么桃花得气美人中?不过浮枝蔓叶的轻薄姿色,也敢大言不惭!”
她掌劲暗吐,不知不觉地用上了韶白门的高深内功。就见那桃树狠狠地晃了一下,树干簌簌摇动,许多桃花被震落,一时间落红如雨。还有几片花瓣飘飘荡荡飞进殿里来,最后跌落在地上。
笙箫默顿时怒了,起身大喝:“梓兰畹,绝情殿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你不要太过分!”
梓兰畹一掌击出后,顿时醒悟,也不禁后悔。她的本意只是要煽风点火,可不是自己来做出头鸟让人打。如今却当着众人的面出了手,却是明晃晃地挑衅了。
她心念急转,还没想出对策来,突然听见“哇”的一声,却是澄练吐了一大口鲜血,身子摇摇欲坠便要跌倒,手中兀自紧紧捏着方才那根珠簪。
梓兰畹心道“糟了”。她怎么忘了,方才她掌力猛发,激荡在殿内,别人都无碍,可澄练全无内力,如何受的了。这下伤了人,可更难收拾了。
摩严面沉似水:“这位姑娘客居于我长留,受我派庇护。兰畹上仙却在此公然伤人,这次定要给我长留一个交代!”
笙箫默抢上前去,赶在幽若前面扶住澄练,只见她面如金纸,气息急促,知道是内脏受了伤。
笙箫默正要给她度气疗伤,澄练却抿着唇,伸手推开了他。
她硬撑着站直,看了看地上的花瓣,忽又开口,道:“桃花——羞作无情死,感激东风,吹落娇红,飞入窗中伴——懊——侬。”第一句时,她尚是半唱半吟。到后面四个字时,声音便细细巧巧地拐了个弯,曲调顿生缠绵之意。
澄练唇畔还带着血丝,她却似全然忘记了自己的伤势,将全身心都投入了曲子之中,越唱,歌声就越是滑烈,。
那般多情的桃花,满怀欣喜的飘落,只为能去陪伴孤寂的爱人。它不因凋落而悲,反为有情而喜,生与死都是那样热烈。
众人耳中闻歌,心内品词,只觉词与歌俱臻绝妙。再咀嚼几下,那一片绵长的情致就在悠悠的歌声中丝丝缕缕地透出来。初听时齿颊留香,再细思却觉动心摇魄,直撼人肺腑。
白子画神色微动,苍白的脸上第一次起了波澜。
澄练回顾,对他笑了笑,歌声仍未停:“谁怜辛苦东阳瘦,也为春慵,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处浓。”
曲子唱完了,可众人却总感觉歌声还未止歇。那歌似乎化成了一片冰珠玉丸,在殿内叮铃铃地相互撞击着,密密响在人心上。
…………
一片寂静中,有人“啪、啪”拍了两下手,是天山掌门孤岩岫。他紧盯着澄练,赞道:“好,好曲子,好情意。”
众人如梦初醒,这才从那美妙的意境中回过神来。人们一时竟然忘了自己的初衷,都齐刷刷去看白子画,看他会如何应对。
这是诉衷情啊,这分明是借歌诉情啊!大家认识白子画也有几百年了,知道他从来不缺女人爱慕,却从未见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热烈地表白的。
这个女子,还真是坦坦荡荡。而且,也真的很聪明,很有勇气。
之前人们之间的言语交锋,她都听明白了,知道白子画是处在被人围攻的境地。她就想了个办法,用自己来替白子画解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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