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敌没料到,自己乔装车夫时说的话,庄少功记得这般清楚。身为人师的自豪感油然而生:“看来少主此次出门,学到了不少东西。属下给少主讲个故事罢。”
无名闻话,在烈日下眯起眼睛,转过身,淡淡地望着无敌。
“从前,有只狡兔,身姿矫健,居无定所,猎人无论如何也射不中它,”无敌一面掏请柬,交予驻防的江宁军,一面挤眉溜眼地道,“后来,猎人学聪明了,为它建豪宅,还奉送许多美食。日复一日,狡兔长肥了,生了一窝小兔,亲朋好友皆来投奔它。突然,有一日,猎人又来了——”
“狐狸劝狡兔,你快逃罢!狡兔说,不行,我若逃了,这帮兄弟朋友怎么办?猎人待我甚好,不一定会杀我,何况我势力这么大,猎人也不一定敢动我。狐狸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听说山中的狼和狈很厉害,不如向它们求助。于是,狼和狈,就随着他俩的主人,来到了狡兔家。”
说到此处,无敌撩了无名一眼。无名心水清,晓得这是在指桑骂槐,只作没听见。
庄少功正听到要紧处,关切地问:“那……后来呢?”
“后来,狼和狈的主人,来到兔宅前,问狼,”无敌学着庄少功的语调,文绉绉地,忧国忧民地,“——无敌啊,当今皇上,怎会将旧皇城赐给夜盟主,这岂非,养虎为患?”
庄少功道:“……”
这故事中的狡兔,无疑是指夜盟主,猎人是朝廷。夜盟主如今势大,且拖家带口,有许多顾忌。朝廷见时机成熟,要剿灭夜家,因此,夜盟主以比武招婿之名,广聚天下豪杰来解困。
庄少功虽然缺乏江湖阅历,却自年少便随父亲熟读六韬三略,推敲片刻便明白了。
此时又见识了些世面,不复出门时的慌乱,喃喃地道:
“如此说来,比武招婿是个幌子,夜家竟面临灭顶之灾……”
无敌以为庄少功怕了,添油加醋:“可不是?少主现下走,还来得及。晚了,这金陵城免不了一场滔天血战,说不定会化作火海。连神女门的扇舞也说了,少主此次来金陵,夜盟主和无——”
“无”字未尽,他身形一闪,几枚毒针嗖地擦过他的衣袂,钉入朱墙。
抬头看去,无名的目光,已变得有些严厉,分明是在警告他收声。
庄少功浑然不觉,踌躇道:“金陵若是化作火海,老百姓可如何是好?夜盟主也真是,枉为一代英雄,要打便打,要降便降,何必牵连无辜?无敌你也是,早知如此,何不告诉我?”
无敌失笑:“少主,属下也是猜的。路上便在琢磨,哎,少主你管管我大哥,他要打人了!”
庄少功扭头去看无名,只见无名恹恹地立着,还是那个安静的病弱少年郎,哪有打人的迹象。
不禁回头叹道:“无敌,你什么都好,就是把人想得太恶毒,说话有些夸大其实。”
无敌道:“……”
“这一点,你要多学学你大哥无名,他虽然不听话,却从来不撒谎。”
从来不撒谎的无名,漠无表情,立在庄少功身后,指间锋芒闪闪,随时要向无敌发难。
“……”无敌竟无言以对,带不带这般护短偏心的?
三人闹腾了一会,出来一名仪表堂堂的年轻男子,向庄少功拱手见礼。
这年轻男子乍一见到无名,嘴角分明抽搐了一下,小步往后退。
庄少功知道无名有吓死人的本事,安慰道:“无名本心不坏,无冤无仇,他不会害你。”
年轻男子这才心神稍定,不动声色挪几步,远离无名,向庄少功强笑道:“阁下就是庄公子?在下姓白,名轻卿。大世伯,啊,夜盟主,今早出门见漕帮兄弟去了,吩咐在下招待诸位公子。”
三人跟着他进了内城,发现这内城之中,还有瓮城。瓮城过了,才是光洁如镜的青石场子。
“这前庭真是气派!”庄少功让这一望无际的恢弘气势震住了,不愧是前朝帝王的居所。
白轻卿欲言又止,最终尴尬地解释道:“庄公子真会说笑。此处是马厩,平日里,大世伯,夜盟主的朋友来访,便将车马停在此处,好让仆人看守。”又指了几处供仆人歇脚的凉棚给他看。
庄少功汗颜,那一列列琉璃瓦的凉棚下,不但有丝绸寝具和帐缦,还有纱笼罩住的茶酒糕点,若是白轻卿不说,只怕他睡了这马厩,也不会觉得委屈。
无敌替庄少功解围,搭住白轻卿的肩,亲热道:“拘谨什么,四妹夫,我们算是老熟人了!”
白轻卿身躯一僵,纠结道:“谁是你四妹夫……”
“江湖传闻,夜白季燕四家出美男子。而你白轻卿,是前朝名将之后,名头响亮得很那。我四妹无颜,茶前饭后,经常提起松糕、不,白公子你。你我虽然素未谋面,却是神交已久!”
白轻卿左顾右盼,压低声,急道:“你不要胡说。”
庄少功听得一头雾水,正要出言询问,却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
“白三哥!”
只觉这声音似曾相识,凝目去看,数名彩衣女子,自东面小门,分花拂柳而来。为首一个挽杏色披帛的少女,头簪玉花步摇,眉间贴翠钿,戴一尾白面纱,只能隐约窥见绰约容貌。
唯有一双眼睛,露在面纱外,如若秋水,含情脉脉,灵动地看来。
看的不是他,而是白轻卿。少女又嗔怪道:“老远便听见三哥你叫囔,囔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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