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后,惊蛰夜。
周国湘南,紫金府
子时已过,铸金大门早已经紧紧关上,两盏绢灯在夜风里晃荡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新来的守门人瞪着大眼一眨不眨的盯着摇晃不止的绢灯,生怕夜风太大刮下一盏,自己个儿好不容易才能到这周国第一府当差,轮值的第一夜要是落下绢灯,八成也是留不下了。
“不用瞅着。”老道些的同伴有些好笑,“系绢灯的软钩,是乌金造的,别说这风,八月的飓风也吹不走。瞧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乌金…”那人有些咂舌,“是黄金么?”
同伴挺了挺背,打算好好教导自己的新搭档,“金子贵重,质地却太软,黄金掺上乌石,炼出乌金,硬如铁,亮似金,也可以多派些用处…”
“黄金掺乌石,就为了做软钩用…得富贵成什么样子,才会这样糟践黄金?黄金呐!”那人拍着大腿肉,一副扼腕叹息的痛心模样。
“薛氏巨富,哪是你我做下人的可以估量的?”守门人还要再说些什么,忽的听见渐近的马车轱辘声,赶忙顿住话,竖起耳朵细细听着,“好像…是往偏门去了。”
——“偏门?放着大门不走,为什么去偏门?”
新人多嘴才问了一句,已经吃了个白眼,猛地意识到多说早死的道理,噌的又把眼珠子瞅向悬着的绢灯,琢磨着那乌金打造的软钩,喉结动了动。
偏门处,几个人影从戌时就开始等着,虽然不时低头交谈,但声音极其轻幽,神色焦虑但举止妥当,一看就是教导有素的能干奴婢。
年轻些的人听见越来越近的车轱辘声,指着暗处,压低声音,“到了,颜嬷,一定是他们把人带到了。”
被唤作颜嬷的中年妇人上前了几步,直到看清马车顶上的绛色流苏,这才确定是自己奉主子之名派出去的马车,抚着心口道:“总算是回来了,去,告诉夫人,人已经带回来了。”
年轻些的奴婢碎步快跑开,颜嬷深吸了口气,走近停下的马车,一只手想掀开车帘,却又像是有些不敢去看车里那人。
驾马的车夫斗笠掩面,见颜嬷不敢动作,跳下马车动了动僵硬的手脚,冲颜嬷摇了摇头,“一路靠府里千年人参续着命,熬到这会儿,也就是几口气撑着。颜嬷,你是辛夫人的贴己婢女,这带回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颜嬷不悦的看了眼车夫,“既然就剩口气,也就是将死的人,既然就要是个死人,知道或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
“颜嬷的嘴严的撬不开,难怪辛夫人最信你。”车夫讪讪笑着,张罗着余下的人去抬车上那人,“赶紧的,不然,可就真是个死人了。”
几个手脚粗壮的婢女麻利的钻进马车,小心翼翼的把车里棉被裹着的那人抬下车,夜色昏暗,偏门为了避人耳目,并没有点灯,星光点点,虽然不如灯火闪亮,但落在那人脸上更是惊心。
颜嬷带出来的原本就是府里大胆心细的奴婢,可再胆大也是人,是人,就会怕。
——“颜嬷…”托着那人脑袋的婢女带着哭腔低喊了声,“鬼啊…”
车夫翻上车把子,捻着烟须饶有兴趣的看着被吓得面容失色的年轻小婢,小婢才开口,余下的人就都去看那人的脸,一声声压抑着的低叫像极了被踩了尾巴的猫。
颜嬷也看见了那张脸——那明明是一张活人的脸,却比死人还要可怕。
颜嬷只知道,身体会长疮,却从没见过,人的脸上也会长出大颗大颗的恶疮,恶疮得不到诊治,就会化脓恶臭,腐蚀肌理,他日就算得治,也是一辈子抹不去的深疤。如果这恶疮长在自己脸上,颜嬷宁愿去死。
车夫想看颜嬷的笑话,这位行走体面利落,得辛夫人重用的婢女,要被恶臭熏得一口吐出来才叫好笑。但颜嬷冷静看着那张脸,身子都没有颤动一下。
颜嬷握住那人冰冷的手,眼神镇定,“带去夫人那里,小心些。”
颜嬷起步要走,车夫低哑喊住道:“颜嬷,悄悄问你声。我去鹰都外的慈福庵接这人,庵堂的老尼姑送她时,好像叫了她一声云姬。哪个云姬?”
——“你听错了。姑子年纪大了,你啊,耳朵也背。”颜嬷迈开步子。
“是艳绝倾天下的那个云姬么?”车夫不死心。
颜嬷回身掩唇一笑,“恶疮长到了脸上,还倾天下?你不光耳背,还傻。”
车夫划开火折子,点起捻了半天的烟须,深深吸上一口,“姑子的话,确实听不得。”
雍苑
颜嬷赶去雍苑的时候,主屋里灯火通明,进出人影不绝,辛夫人花重金请来了神医正捻须蹙眉,和辛夫人低低商量着什么。离得太远,颜嬷看不清辛夫人脸上的神色,颜嬷不懂医术,但她心里也有数,今夜进府的病妇人,一定是回天乏术了。
“颜嬷。”一个小丫头凑了过来,灵秀的眼睛瞄了眼主屋,“送来的那女人,真是…小侯爷的生母吗?”
——“那么多事不去做,偏偏惹着闲事做什么?”颜嬷秀眉皱起。
小丫头吐了吐舌头,委屈道:“姐姐们都在议论,奴婢就是多嘴…颜嬷别告诉夫人呐。”
“颜嬷。”辛夫人身旁的婢女急匆匆走出主屋,“夫人唤你进去。”
“就来。”颜嬷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发髻,从容的走进屋去。
绣金孔雀的屏风前,着一袭绛红色丝袍的中年美妇转过身看向走来的颜嬷,眼波如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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