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载着他拐了两个弯,进了条小巷子。巷子两旁亮着一个个光裸的灯泡,锅铲的嘁嘁喳喳声和老板的吆喝声不时从灯泡旁的小店里传出来。
大头选了家老油条饭店停下。
两人先后下了车。
大头把头盔往车把上一丢,对着后视镜捋了捋头发,才笑呵呵地走进店里,“嘿,油条哥,今天生意怎么样?”
“凑合吧。今天吃啥?”老板三十来岁,穿着皮质围裙,左手拿烟右手拿铲,随口招呼道。
大头道:“两盘炒年糕,一盘鸭脖子,两瓶大梁山。”
“行。去坐着等吧。”老板豪迈地挥手。
大头不肯走,脚粘着地,两只手不停地来回搓着,眼睛不断朝里张望,“小欣还没下课?”
老板敷衍地应道:“嗯。”
大头这才没耷拉着脑袋走到外头找了张凳子坐下了,回头见常镇远还风姿绰绰地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下,一副来郊游的姿态,立刻拿起桌上的卷纸丢了过去。
常镇远被砸了下,心头火噌得就点着了,拾起卷纸就冲着大头的脸用力地甩了过去。
大头被丢了个正着,双手接着卷纸哈哈大笑起来。
他这么一笑,倒显得常镇远小肚鸡肠。常镇远深吸了口气,拉过凳子坐下来。
大头拍着他的肩膀道:“可算让我看到你的脾气了。大男人嘛,有事儿说事,别憋在心里头。像你平时那么小声小气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娘们呢。说实在的,你身上的肉也该减减了,要不下次体能测试你又该不合格了。”
常镇远埋头没说话。
正好老板送上啤酒和鸭脖子。
大头将一瓶递给常镇远,自己对着另一瓶咕噜咕噜喝了两大口,抹抹嘴巴道:“爽快。”
常镇远道:“一会儿开车,少喝点。”
大头道:“我的酒量你还没数?”
常镇远想,要换做以前,谁敢在给他开车之前喝酒,他一定叫人打断他两条腿。但现在,他看着大头没心没肺的样子和那辆破旧的摩托车,无奈地喝了口啤酒。
大头开始东拉西扯闲话家常起来。
常镇远不知道以前的常镇远和大头是否经常两个人深更半夜地喝着啤酒不回家,反正就他的经历而言,实在是浪费时间。他托腮开始打瞌睡,大头见他不感兴趣,就自顾自地喝起闷酒来。
就在常镇远半睡半醒之间,大头刷得站了起来,凳子一下子被推翻在地,发出砰得一声。
常镇远一惊而起,就看到大头对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女青年跟前跟后地献殷勤。
女青年含蓄地答了几句,就进店里去了。
大头尾随其后,好半天才出来,红光满面,一改之前絮絮叨叨的形象。
常镇远不动声色地看着。
大头重新扶起凳子坐下,喜滋滋道:“呵呵,原来她进去同学家做作业了。”
常镇远道:“什么时候回去?”
“你困了?”大头看看手表,“再坐半个钟头吧。困了就先睡。要不,给你叫盘花生吃?你不是爱吃花生么?”
常镇远摆手道:“不用。”
大头突然搂住他的肩膀道:“阿镖啊,你哥哥的嫂子就指着现在了。你可得哥哥顶住啊,以后等哥哥解决了人生大问题,绝对亏待不了你的。”
常镇远皱眉道:“不结婚也死不了人。”有时候,想结婚才真的会死人。他抓起啤酒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什么话!”大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勇于承担传宗接代的义务是中国男人的传统美德。”
常镇远脸一下子拉长了。当了这么久的黑道老大,很多习惯总是根深蒂固改不过来了的。比如不喜欢有人当面这样反驳他。白天在警局,他还能克制,现在是晚上,四周黑蒙蒙的,他又喝了点酒,火气就有点压不住。
大头还没眼色,火上添油地加了一句,“不然难道当个老处男?还是再找个男人搞基?”
常镇远站起来转身就走。
大头这才意识到他发火了,莫名其妙地愣了会儿,才追上去道:“阿镖!你怎么了?”
常镇远头也不回。
“怎么了?”女青年听到声音走出来。
大头心里疑惑到了极点,只好挠头干笑道:“他说他喝多了,想走着回去。”
常镇远走到半路就后悔了。
今天在警局接触的几个人中,刘兆理智,小鱼儿心细,竹竿低调,就属大头这人心思最单纯,而且对朋友挺仗义,他既然要报仇,大头就是最好的帮手。这么闹翻了,实在不利于下一步的发展。
他在马路边站了会儿,醒了醒神,决定今晚先把这事晾一晾,明天主动打电话问大头想吃什么早餐。把事情想通之后,他也不愿继续在马路上瞎逛,毕竟这晚上也不暖和,吹了会儿风他都觉得鼻子都有堵,于是拦了辆出租车回家。
幸好出门时记了下自己家的位置,所以大黑夜里摸索摸索也能找到。
常镇远刚进楼就有种不安感,蓦地停下脚步。
楼梯上突然想起打火机的声音,随即亮起一道光,一个低沉的男声轻笑着:“你可回来了,再不来,我就该走了。”
常镇远抬头看着火光里那张英俊刚毅的脸,心中一凛。这个人显然不是警局里的。他对常镇远的过去一点都不熟,只知道这人活得挺压抑,晚上可能有失眠的症状,朋友圈应该挺狭窄,眼前这个人从哪里冒出来的着实一无所知。
打火机的光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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