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子里还有一张纸,字写得很缭乱。我拿出来映了灯光仔细看:瑜,我的儿子是一封爸爸没有寄给我的信,爸爸很想见你一面,因为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见你了!我的儿子,我的宝贝可是,我的儿子,你如何能够承受亲眼见到爸爸离去的痛苦呢?还是不见吧原谅爸爸的不告而别瑜,我的儿子你要坚强,一定要坚强啊!
爸爸!我趴在被子上号啕大哭,你叫儿子怎么坚强啊!
一连几天,我不说话,饭也很少吃,整日地抱着那个铜匣子,就那样坐着,坐累了坐晕了,就去躺着。妈妈和姐姐们都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我,我不说话,她们都绝对不说话。
我要去看爸爸的坟。记不清是正月初几的下午,我望着从大门外照射进来的惨黄阳光懒懒地对妈妈说。
别去,在山上,不好走。大姐劝我说,你现在路都走不稳当,就先在家里吧。
不!我要去!
小瑜!听话!你爸说了,等你考上大学了再去看他!妈妈板着脸,说得斩钉截铁。
不能去坟上看爸爸,我就在床上躺着。躺了一会,睡不着,就坐起来翻那个铜匣子。匣子里面很巧妙地贴了一层黄锦缎,我把匣子里面的信都拿了出来,想看看那锦缎是怎样贴上去的,而且不会脱落。忽然,我摸到侧壁上似乎有一个小口袋,口袋里有张硬硬的小纸片。我想用小手指把纸片掏出来,但手指伸不进去。我便用一根小竹签轻轻地掏,老半天,终于把它们掏出来了啊!是两张小小的黑白照片。一张很明显是年轻时的爸爸,梳着光光的中分头,穿着近似中山装的黑色衣服,背后是一座高大的旧式房屋,不太像爸爸说起过的爷爷的房子。我把照片反过来一看,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庸珠学堂四个字。另一张照片是爸爸和一个清秀女子的合影。爸爸穿着近似马褂的衣服坐在椅子上,那个温婉的女子穿着与电视剧里大清国女子近似的衣服,站在爸爸右侧稍微靠后。
这个女子是谁呢?我懵了,因为从来没有人提起过爸爸年轻时有这样一个女人,哪怕半句也没有过。
[第27章]站在爸爸身后的女人
这个女人是谁?我把照片递给正在炒菜的妈妈。
什么?妈妈慌忙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接过照片。我看到妈妈的身子很明显地晃了一下,脸色一下子变得很灰暗。
你从哪儿找的?
铜匣子里。
是吗?
她是谁?
你一定要问吗?妈妈看着我,似乎在恳求。
是的,你一定要告诉我。我表面上的样子很平静,内心却早在翻江倒海。
好吧,妈今天就告诉你
从妈妈口中,我知道了那个女人叫兰儿,因为聪慧水灵,就做了我奶奶的贴身丫头。平时对二少爷我爸爸很照顾。就在我爸爸17岁那年从当地有名的庸珠学堂毕业回家,我爷爷正准备让他娶镇长的女儿时,爸爸却爱上了这个叫兰儿的丫头。尽管爸爸被爷爷赶出了家门,但爸爸还是娶了兰儿。没过两年,全国解放了,爷爷成了大地主,爸爸成了地主少爷,大伯父是国民党官员,虽从未做过危害百姓的事,还是被发配到襄北农场劳改,刑期未到人就死了。爸爸因为被爷爷赶出家门,新政府说只要爸爸写份声明,表明自己愿意与我爷爷脱离父子关系,就会成为新政府需要的人才。但爸爸没有写这声明,而是和爷爷一起住进了牛棚。我当时还在庸珠学堂念书的三叔接受了新政府的改造,写了声明,从此改名换姓,不知所终。爸爸陪爷爷住进牛棚不到半年,兰儿写了一份声明,声称要和我爸爸脱离夫妻关系。就这样,兰儿和爸爸离婚。还没出一个月,兰儿就成为大队长的老婆了。
给我!我伸手去夺妈妈手中的照片。
你要干什么?妈妈居然护着照片。
我碎了它!
别这样,小瑜,都都过去几十年了。妈妈幽幽地叹了口气,你姜嬷嬷也够苦的了
谁?你说谁?我好像是当头挨了一棒,晕得几乎站不住了。
兰儿就是你的姜嬷嬷
什么!我大张着嘴巴,却发不声音。兰儿怎么会是那个善良慈祥和蔼亲切的姜嬷嬷呢?姜嬷嬷对我多好啊偷偷地给我糖果,每年过年前都给我做鞋子和绣花鞋垫
你骗人!我几乎是在咆哮了。
瑜儿,妈没骗你。
那个大队长呢!
早死了,骨头都化成泥巴了。
死得好!我咬牙切齿。
可怜你姜嬷嬷,好不容易把五个儿子拉扯大,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如今老了,却没一个养活她。
我忽然记起两年前的暑假,姜嬷嬷在街上卖鸡蛋,她的大儿媳妇跑去把篮子提走不说,还骂姜嬷嬷是老不死的。
妈妈,她真是姜嬷嬷吗?晚上躺在被子里,我还在问妈妈。
是的,没见姜嬷嬷每次来见了你爸爸不都是叫二少爷吗?
是的,我记起来了,而且在我记忆中,也只有姜嬷嬷一直叫我爸爸二少爷。我一时觉得自己找不到感觉了,恨极了照片上的那个兰儿,却无法恨现实中的姜嬷嬷,甚至还对她充满好感。爸爸呀!你让瑜儿好为难啊!瑜儿除了抱着铜匣子哭,还能做别的什么吗?
瑜儿,哥带你出去玩好不?哥哥趴在床头看着我的脸,你这样不行,会生病的。
去哪儿玩?我觉得连说话都很吃力。
你想去哪儿,哥就带你去哪儿。
我哪儿都不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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