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是全天班,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后来汽修厂扩招,改成中午十二点半到晚上八点,三班倒。
秦木森以为自己可以睡懒觉了,结果不管休息与否,老太婆每天六点准时把他叫醒,说话非常难听:
“你跟你妈一个德行,农村出来的,没教养,太阳都晒到屁股了还睡觉?睡睡睡,干脆睡死你!”
如果在家吃饭,他只有一碗白米饭以及一些没什么油水的剩菜,还好工厂的伙食可以管饱,不然秦木森非得落个营养不良的下场。
有一天秦木森晚班回来补觉,老太婆对他是这么说的:“你马上给我搬走,你堂哥要带他的同学来看我,这房间是你堂哥的。”
“搬去哪里?”秦木森也不想在这儿住。
老太婆说:“我管你搬哪儿去?反正这两天你不能住这里!”
后来他才知道,堂哥所谓的同学就是柏树。柏树的借口也很充足,家里来客人没地方住,只能来他家借宿。
如果这种状况只是偶尔几次还好,可是秦木森是每天都在面对这种尴尬的境地。
每天老太婆都在他耳边毁人不倦念叨:你妈是农村人,没教养,你也没教养,你没有学历,这里不是你家,你没有出息……
没有这个,没有那个。
这段人生里本该盎然绽放的年纪,他有的只是一个裹挟着冷眼和唾弃的片段,塞满了爆棚的负能量。
每次回想,那些恶毒的言语都会再一次中伤他。
与老太婆这漫长的精神折磨相比较,柏树对他做的也就没那么过分了。但如果要做一个“人生十大最倒霉事件排行榜”,至少一半以上跟柏树有关系。
事情的转机是他退学一年后的某个清晨。他下了晚班回家睡觉,路过柏树家时邮递员正在往他们家的信箱里投信。即将要下一场大暴雨,邮递员匆匆忙忙地把信塞进门口的铝盒里,还有大半的信封露在外面。
秦木森不经意朝那沓信瞥了眼,随后他疑惑地站住脚,将最上方的那封信抽出来:和平路三十五号秦木森(收)。
三十五号是柏树家的地址没错,但收信人怎么会是自己呢?难道寄错了?
他把信揣进口袋,并没预感到这个举动就像蝴蝶的翅膀扇动起纠葛的轨迹。
“诶哟,你不要在院子里洗澡哦!”老太婆撑起一把碎花雨伞走进天井,用伞尖将秦木森放在案桌上的肥皂盒掀到地上,“作死啊,这是我洗菜的桌子你放你洗脚的东西?脏不脏啦?再说我要是中毒了你赔得了吗?你在院子里洗澡弄了一地的水谁来收拾啊?你看看你身上这么脏,到处都是泥,诶哟哟我真的是让你气得少活了十年啊!诶哟哟……”
秦木森照旧面瘫着脸把肥皂捡起来,再掬起一盆井水从头顶浇下,老太婆边走回屋子边不绝于嘴地唾骂他。秦木森围在身下的浴巾整条湿透了,他的手撩起一侧伸进去,在浴巾的遮掩下搓洗着那处器官。
他高度近视的眼睛看到老太婆佝偻矮小的身影,听到她又“诶哟诶哟”的骂了几句。从发梢淌下淅淅沥沥的水珠和雨水难分你我,打湿了他那具火气与朝气并存的身体。
他回到阁楼上的小屋,就着橙黄的灯光撕开信封。天光终于全部隐匿在乌云背后,雷声像在人的耳膜里劈开一道难以填平的深渊,瓢泼大雨如同簸箕里蹦跳豆子。世界陷入纷杂的寂静与黑暗中。
木森同学:
我要告诉你的是喜欢男人没什么大不了,对同性产生yù_wàng、勃|起,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也喜欢男人,我只喜欢男人。这个世界有很多人和我们一样,你不要觉得这是不正常的,不要有负疚感。
但是你的确要小心,不要被人家发现你的性取向。因为很多人对我们并不了解,这种不了解会对我们造成伤害。
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真心的希望你能坦然接受这一切,祝一切安好。
如果有任何疑问可以继续来信,很荣幸能陪伴你渡过这段困惑的时期。
飞亮
这是男人写的还是女人写的?秦木森把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从落款和信里的内容,这好像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叫“木森”的人的回信。
不知道那位“木森同学”是不是真的困惑,秦木森自己是困惑不已。
男人喜欢男人?性取向?名字,地址?会不会是柏树在想法子捉弄他?
他无论如何不能把柏树和信里“困惑的木森同学”放到一起。但……暂且看看柏树会怎么对待这份信好了。
秦木森按照信的内容一字不差地另抄了一封,字迹虽然和真正的“飞亮”不一样,可他觉得柏树不具备会发现这个细节的智商。
柏树往信筒里投信时的姿态像个地下党,四下里看了又看才把信塞进去,继而大步走开。
镇上的邮递员每两天才会来清空一次信筒,这给秦木森留下充裕的时间。入夜以后他撬开信筒的门锁,实际这根本不费力,谁会想到有人连信也要偷呢?
信筒里的信件也少得可怜,一眼就可以找到写有“飞亮(收)”的信封。
飞亮:
我现在根本不能确定我是不是喜欢男人!我就是对男人有那种感觉,你懂吗!就是那种,看到他们的裸|体特别不舒服!前天我的同学和我打球,你知道我们身上都是汗,又粘又臭!然后他过来搂我!我心跳得特别快!当时就硬了!这根本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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