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跟杜堂生交谈过后,张福海短短歇息了一会儿就独自赶着车上路了,若是没什么意外,天黑之前就可以返城。他一路都在回想和乔钦有关的事,却只能想到乔钦离开的那天躺在床上流泪的自己和梦中那条瘸了腿的狗。虽然张福海不太爱笑,不过也不是不善言辞的人,但他只能沉默地清理去几乎要遮掩了乔钦墓碑的野草,然后用沾着泥土的手指一笔一划地描摹着墓碑上的字。
洒一壶清酒,没有半分烟雾缭绕。
张福海一直没有想出一句自己要对乔钦说的话,但他若是什么也不说,乔钦会放心不下他吧。最终他只是轻声道一句“我若是不想再回去了,就不会回去了”,这就足够了。
桑灵的夜晚远比白日要繁华得多,一派歌舞升平。路上结伴玩耍的小女儿家的银镯子玲玲作响,似乎都要连成一曲调子了,张福海驾着一辆静默的马车,在一片张灯结彩之中丝毫不引人瞩目。不去看路边来往的行人,不去听车外摊贩的叫卖,他满心之间只剩下杜堂生那句话。
不要回去了,不要再回去那个地方去做奴才了。张福海不知道杜堂生否是是想要这么告诉他,只是有这种强烈的感觉而已,但他也不会忘记杜堂生也曾经说过他是要做个好奴才的。
张福海在十二岁之前没有听过什么道理,十二岁之后听的道理几乎都是杜堂生讲给他的,偶尔有自己参悟出来的道理,他却多半是对自己将信将疑的。杜堂生说他是要做个好奴才的,张福海虽然不知自己是不是个好奴才,确实从来没想过要不做这个奴才了,他想杜堂生是真的希望他能成为一个好奴才。不过今日杜堂生却说“你若是不想再回去了,就不要回去了”,大概是有什么改变了。
不过张福海并不确定这改变了的是什么,是杜堂生的心里变了,还是他变得不再适合做个好奴才了。
张福海突然想知道杜堂生是为什么而做了一辈子的奴才,也想知道若是他真的不再回去了,要去做些什么呢,能去做些什么呢。轻巧的马车顺着张福海的手在街巷中穿梭,驾着马车的人觉得那个地方他非要去一下不可,不然他是想不起来那个曾经不是个奴才的自己都在做些什么了。
马车被迫在弄鱼巷子附近停了下来,虽然弄鱼巷子并不是十分的狭窄,不过这里每堵墙边都睡着无家可归的人,他们甚至不要一张草席就躺在泥土地上沉沉睡去。这里也几乎是不点灯的,只有头顶一弯明月而已。
张福海徒步走进弄鱼巷子之中,明明这里是他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却没有丝毫熟悉的感觉。这里的人在死生之间来来往往,今天还蜷缩在墙边的人,明天便随随便便埋在哪个地方了。任凭张福海细细地看着每一个角落,却难以再回想起自己是活在弄鱼巷子的哪里了,只有一抹紧紧箍住他心头的凉意像是在说着,他的心早就留在这弄鱼巷子的深处了。
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声响,张福海却还是觉得有人在墙边的暗处盯着他身上映着月光的外衫。他的目光直直看向前方,刻意略去了那让他不舒服的感觉,脚下的步子一刻也不停,却一步也不急。突然他看到一盏昏暗的灯,微微加快了步伐走近,直到看清燃烧着的是一小节红色的蜡烛。那烛火所在之处是一张破旧的木凳子,凳子后面的地上贴墙坐着一个干瘦的小老头,他闭着眼睛哼着小曲儿,若是张福海能仔细听,他一定能辨别出那不是大昭人的话。张福海走到那个小老头面前,打量着他脏到看不出颜色的短衣,裸露在外的枯瘪的骨架,还有他拿在手里扇着风的破蒲扇。
张福海正微微皱着眉头,小老头突然像跟熟人说话似的开口道:“来了。”然后睁开眼睛来盯上张福海的脸。
这老头长得贼眉鼠眼,尖尖的鼻子似乎能将纸戳个窟窿出来。他也不起身,抬脚轻轻踢踢面前的破凳子,他裂开嘴露出一口牙来对张福簁担骸袄弦我就这么张板凳,没地方招待你。?/p>
“嗯。”张福海轻轻答一声,然后一步也不挪。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只有一点了的蜡烛上,那蜡烛就直接放在破木凳子上,周围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尘。
“嘿,别打这蜡烛的主意,我从月老庙里掰下来的总共也没多点。”小老头一串怪笑,手里的蒲扇摇得欢快。
“我不缺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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