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过就是说一句气话,不必拿神祗来压我!”奕洛瑰不甘示弱地盯着自己的哥哥,恼火地反唇相讥,“若是连说一句话都不得自由,这皇帝做的还真没意思。”
贺麟被他的话气得面色煞白,一时竟忘了言语。
兄弟俩用柔然语起的争执,躲在一旁的崔桃枝一句也听不懂,然而她有心维护自己的天子,一见两人不再说话,立刻冒冒失失地闯进兄弟俩的僵局,杵在奕洛瑰身前仰着脸斥责贺麟:“大祭司,你怎敢对陛下如此不尊重!实在太放肆了!”
贺麟和奕洛瑰听了崔桃枝这句话,两人顿时都被惊住。
在崔桃枝有限的认知里,天子就意味着至高无上的地位,不容任何人忤逆冒犯。可她并不知道在柔然部落中,神权自古高于王权,大祭司的地位远比部落首领更神圣。然而随着人对自然越来越成功的征服,大祭司的神圣,也越来越像一个虚名。人们发现即使献出最壮硕的牺牲来祈祷风调雨顺,照样逃不过各式各样的天灾,而丰收时得到的果实,与其说是神赐,倒更像是自己辛勤得来。
比起敬畏神明,可以弹指间对自己生杀予夺的首领,岂不是更加使人敬畏?
尤其是深入中原之后,才知道什么是君权神授,什么是九五之尊,什么是天子!
而此刻崔桃枝的一句话,无知、无畏,无意却又无疑的,挑破了原本就已脆弱不堪的柔然神权。
被崔桃枝挡在身后的奕洛瑰立刻发怒,愤然将崔桃枝一把推开,急骂道:“你胡扯什么!”
“是她胡扯么?”这时贺麟碧绿的双眸中缓缓浮起一层泪光,伤心欲绝地抛下最后一句话,转身出帐,“反正中原的天子不需要柔然神祗的庇佑,你的心思,连一个女人都看出来了……”
奕洛瑰见哥哥伤心,心中懊悔,刚想追上去,却被跟随贺麟的一位神官拦下:“陛下别追了,让大祭司静一静吧。您不该与他争吵……也不该坚持说新丰城从洪灾中幸免,全是凭那个中原人的本事。大祭司为祈祷雨停,歃血祭天时在身上留下的伤口,为什么您却视而不见呢?”
奕洛瑰一怔,目光中闪现一丝痛楚,双腿灌了铅似的只能僵立在原地,默默看着尉迟贺麟的随行鱼贯而去。许久之后他才缓过神来,就觉得胸口积郁如百爪挠心,直想抓住谁吐一口怨气才好,于是被推在地上的崔桃枝便首当其冲,直面奕洛瑰被怒火灼红的双眼。
“陛下,陛下……”这时却见崔桃枝浑身发颤,泪眼汪汪地蜷缩在地上,捂着肚子动弹不得,“臣妾的肚子好疼,只怕是刚刚跌在地上动了胎气……陛下您救救臣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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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二十九章 针锋
这天向晚,宫中又降下一道圣旨,加封崔永安侍中之职。安永有了这等身份,便能够出入深宫内苑。
这加官自然不是白来,紧随圣旨的还有一道口谕——崔妃玉体生恙,想见一见家中人,特恩准崔侍中入宫探视。
安永接旨后有些为难,觉得自己深夜进宫不妥,转念却又想——这阵子奕洛瑰都不曾露面找过自己麻烦,兴许那日他在城头上就已经改变主意,腻了自己的色相,决定让自己做个治世之臣也未可知。
这一想心中豁然开朗,安永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命冬奴将府中的蜜饯拣选了几大盒,由自己捎带入宫,希望能给病中的崔桃枝带来些许安慰。
从踏进宫门直到崔桃枝居住的嘉福殿,一路畅行无阻。当安永穿过三重玲珑珠帘,绕过透着烛光的云母屏风后,就看见自己的妹妹崔桃枝正病恹恹地躺在榻上。
安永吩咐宫女将蜜饯搁在一边,问安后仔细询问了妹妹的病情,又提及自己顺便带来的礼物,就发现崔桃枝的双眼忽然一亮。
小姑娘立刻假模假式地声称要与哥哥聊些悄悄话,在遣散了宫女内侍之后,转眼就看她神气活现地从榻上坐起身来,捉着哥哥的手窃笑道:“哥哥,没想到你入宫来看我,还带了那么多我爱吃的——从前你可没对桃枝那么好过,哎,难怪都说人要往高处走,这道理果然不错。”
安永见崔桃枝一瞬间又生龙活虎,不由目瞪口呆,惊讶地问:“你不是病了吗?”
“哎呀,那都是骗人的,”崔桃枝凑近了安永,将下巴抵在他的胳膊上,得意洋洋地笑道,“下午在猎苑的时候,官家和大祭司因事吵了起来,我多了两句嘴,眼见官家就要怪罪,我不机灵点逃过此劫,难道还要自讨苦吃?”
安永想不到崔桃枝小小一个丫头,竟然敢把奕洛瑰蒙骗了,着实为她捏了一把汗:“你竟然欺君?万一被捅破,岂不罪加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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