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乐天听无数同张嘉明合作过的演员如是说。
可是他眼前的张嘉明,眼神凶煞,直接用英文吼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一点情面都没给给他留。
和张嘉明做邻居也有阵子,他高兴他生气,齐乐天多少看得出。
比如现在,张嘉明站在齐乐天眼前,几次要开口,话都没说出。他又气又急,那模样前所未有。
齐乐天被张嘉明也惹慌了神,仔细回忆自己的动作,应该没太多差池,位置也很精准。他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开口叫:“张老师。”
张嘉明不爱说戏是出了名,同他合作过的演员,宣传期少有不拿片场的张嘉明说事的。他们都说张导简直像微笑的魔鬼,达不到理想效果就得一遍遍重来,要是问哪里不对,问演戏的意见,张嘉明只会讲“你是演员,自己考虑”。
齐乐天根本没期待得到回答,可是他自己实在想不透。否则这场戏可能一天都拍不完。
“能不能告诉我,我哪里表现不对?”
“你问我?
还好,张嘉明没摆出传说中寒森森的笑脸,跟他讲让他自己想,然后再来一遍。
“副导跟我说从a点走到b点,在b点减慢速度走到c点,然后抬头。”
“对啊!就是这么简单一场戏,你普通走过来就好,干嘛一副死人脸的模样!”
现场没几个人听得懂中文,可张嘉明话中透出的怒气,或许不懂中文也听得出。
“我觉得项北他一定很难过,所以高兴不起来。”齐乐天解释自己的表演。
“他有什么可难过的?他到了自己一直想来的地方,看到了一直想看的景色,达成了多年以来的愿望,美好的前景等着他,他凭什么不开心?”
“他被爱的人甩了,我觉得他还没想通。他要独自一个人旅行,一个人走过那些地方。那些地方他本来打算和未婚妻同行。有句话叫触景生情吧,他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张嘉明没有打断他。这位传说中独断专行、丝毫听不进别人意见的大导演居然在听自己说话,齐乐天多了些勇气,继续说下去:“张老师,我认为,项北是个非常可怜的人。”
听他说完,张嘉明抓起他的手臂就走,走得偏离了拍摄现场的位置。齐乐天听懂张嘉明喊“等下再继续拍”,可他还是不明白张嘉明打算去哪儿。
现场有辆房车,里面放着各种道具和衣服。张嘉明把他推到车上,锁上车门,拉下窗帘,狭窄密闭的空间封得严严实实。
被张嘉明一直近距离盯着看,齐乐天脸上的尖厉也稍稍褪去了些。张嘉明为他换了个环境,他又变回齐乐天,不带一丁点项北色彩的齐乐天。
“张老师,拍摄时间不是很紧吗?”
“是,所以我们要说清楚。”
“你说,我听着。”
齐乐天发觉自己事先准备做得不够充分。他没看足够多遍张嘉明影片的拍摄花絮,他从不记得张嘉明还有把演员关到小黑屋的嗜好。
在静止的空间中,时间仿佛变慢,一分一秒被无限拉长。齐乐天如坐针毡。
他又开始思考,想自己对项北的理解到底哪里有误。根据张嘉明的话,项北应该比他想象中更粗线条一些。可他以为,做摄影师的人心思大多细腻,看得到别人看不出的部分。
比如,圈内以摄影水平见长的张嘉明就是这样。
齐乐天听张嘉明深吸一口气,连忙扯回自己思绪,专注在张嘉明身上。
张嘉明说:“齐乐天,我以为你懂我,我以为我在你身上可以少花点心思。”
张嘉明的失望显而易见。开拍前齐乐天一直非常担心,无论排练多少次,他总觉得不够。他不希望张嘉明失望,他希望自己的表现毫无差池。结果居然与对方的期待南辕北辙。
齐乐天深陷在汪洋中,张嘉明捏碎了手上那根浮木。
他不知自己哪里理解错,他需要讲清楚。
“张老师,项北什么都没了。”
“不对。”
“他最亲近的家人都没了,工作也遇到很大的瓶颈。”
“不对。”
“他原本是风景摄影师,结果因为结婚的原因,改行也不成功。”
“不对。”
张嘉明声音平静的可怕。齐乐天宁愿他发怒,宁愿他喊出来,宁愿他能够彻底发泄出情感。齐乐天愿意为张嘉明承受一切。
“项北连最爱的人都失去了。”
“齐乐天,你不能因为这样觉得他可怜!项北的经历再曲折,他也从没放弃过。不要随便觉得一个人可怜。”
完全跑偏了,齐乐天心想。他已经不记得最初争辩的点是什么。一场戏的理解?根本不是。他们现在争的可能不再是角色,而是跳脱角色外的东西。
这样做不专业,自己是,张嘉明也是。他想张嘉明应该也料到,也发现了自己的不合适。
张嘉明稍微冷静些许,音调也变回平时的张嘉明。他说:“齐乐天,项北他不是你的,是我的。”
“我知道的,张老师,我当然知道,”齐乐天靠近张嘉明,他们距离变得非常近,可他看不到对方眼中的自己。他一字一句对张嘉明讲:“项北是你的一部分。可是我从项北跳出你脑子以后就跟着他。我看他出生,看他成长为现在的样子。张老师你还记得,那间破屋子里面,只有我和你,你让我看这部剧本,”齐乐天说得声音发颤,眼睛变得晶亮,“请相信我,张老师,我对他的感情不比你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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