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静静喝了一阵酒,谁都没有说话,此时此刻,沉静才是最好的下酒菜。贾无欺酒至半酣,强忍住再来一口的冲动,恋恋不舍的放下酒坛道:“虽然你是个和尚,对酒的品位倒是不错。”说罢,他双手撑头,躺在了屋顶上,“我已许久没喝过这样好的般若酒了。”
岳沉檀听他这么说,眼中划过一丝意外:“你能尝出来,也不一般。”
“般若酒泠泠,饮多人易醒——”贾无欺跷着脚,拍着瓦片,击节而歌,“——不独祭天庙,亦应邀客星。”唱至最后一句,酒气翻腾而上,他已满脸通红。
“你醉了。”岳沉檀语气平平道。
“还可再战。”贾无欺拉长音调道,“只要岳兄别借机做点什么才好。”
望着他亮晶晶的双眼,岳沉檀只说了一个字:“哦?”
“我知道岳兄定有很多疑问。”贾无欺懒洋洋的靠在瓦片上,“既然我喝了岳兄的酒,岳兄想问的只管问,就当是酒钱吧。只是嘛……”他狡黠一笑,让他平平的五官生动了许多。
“你想说,酒后之言,当不得真。”岳沉檀又饮一盏,眼中却一派清明,好像真的越喝越清醒一般。
“岳兄高见!”贾无欺哈哈笑道,只差鼓掌了。
“无妨。”岳沉檀波澜不惊道,“我问我的,贾兄随意。”
“怪和尚……”贾无欺喃喃一句道。
“贾兄曾言,自己是千面门弟子。”
“正是。”
“所以贾兄自然能看出那三具尸体是有人易容而成。”
“幸不辱命。”
“千面门弟子都需习得一手好绣活?”
“我只是略知一二,技艺算不上精巧。”
听到这里,岳沉檀突然话锋一转,声音低沉冷冽:“绣活尚可理解,我却不知,千面门弟子,连燕子三抄水这等轻功,也需修习。”
贾无欺心头一惊,不知自己在何时露了马脚,心念电转间,脱口道:“师父在轻功上要求不多,只是你也知道,我千面门虽擅长易容伪装,功夫却实在一般。若无一二种上等轻功傍身,如何在江湖上混吶?”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对方却不轻不重的恩了一声,无甚反应。
也不知信了没信,贾无欺有些懊恼。
没想到这怪和尚刚下山不久,弯弯绕绕的心思却不少,观察也如此敏锐。
他偷偷瞟了岳沉檀一眼,没想到对方也正目光沉沉的望向他。干咳一声,他义正辞严道:“你看什么。”
“看你。”岳沉檀直白道,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模样。
“咳。”贾无欺觉得双颊火热,似乎酒劲上来了。他有些语无伦次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头顶的突然一暗,岳沉檀俯下身来,宽大的衣袍挡住了月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攀上他的颈项,在他耳后轻触一下旋即离开。月光重新洒在贾无欺的面庞上,若隐若现的檀香味在他鼻息间徘徊,而他的耳后,冰凉一片,触感犹在。
岳沉檀好整以暇的坐在轮椅上,仿佛方才的一明一暗都是贾无双的错觉。
“岳兄还真是……”贾无欺挠了挠头,找不出任何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现在的心情。
“易容了?”岳沉檀静静看他,笃定道。
“自然。”贾无欺挺了挺胸膛,大着舌头道,“我千面门弟子,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江湖上易容者甚众,你可都能一眼瞧出?”岳沉檀问。
“不说能万无一失,至少能猜出个七七八八。”贾无欺自信道。
看着他酡红的面颊,岳沉檀沉吟片刻:“……醉酒误事,贾兄还是先休息,明日再谈吧。”
“……个怪和尚,自己喝酒,还说别人。”贾无欺双目微阖,神情迷离,嘟囔了一句。
恍惚之间,他感觉自己身体一轻,随即落入一片温暖之中。
难道是传说中的温柔乡?
只是这温暖尚可,柔软不足。
“硬邦邦的……”他迷迷糊糊道,随即颈后一痛,整个人彻底昏了过去。
床边,岳沉檀默默看了他片刻,转动轮椅,无声无息的离开了。
第十三回
义庄前,有个年轻和尚,赤脚站在蔺草席上,端着木钵,似乎在化缘。和尚化缘本不是什么怪事,但在义庄前化缘,就像找烂赌鬼借钱,实在是莫名其妙。
况且,这个和尚虽然头顶光秃秃一片,但长得还不错。从某种意义上说,长得不错的和尚和长得不错的寡妇有异曲同工之妙。
贾无欺几乎失去了对昨夜醉酒后的全部记忆,以至于今日岳沉檀面无表情询问他是否要一同再探义庄时,他想也没想就欣然应允了。远远看见义庄前那个年轻和尚,贾无欺揉了揉不知为何青紫一片的后劲,歪着头道:“嘿,那和尚和你一样怪。”
话音刚落,那年轻和尚像有感应般,将头转向了他们。
岳沉檀眉头微微一跳。
“走——”岳沉檀刚要转动轮椅,年轻和尚已如脱缰的野马一样奔了过来。脱缰的野马也许并不是个很好的形容,应该说,动如脱兔。
“小师叔。”年轻和尚赤着脚,也不嫌脏,狂奔到岳沉檀面前,立刻双手合十,大气不喘的深鞠一躬。
“……你们认识啊?”贾无欺的目光在两人的头顶转来转去,一个光秃秃,一个黑蓬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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