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人走到看不见背影了,和珅依然面无表情地靠在树干上,望哥儿在他怀里伸手去兜他的胳膊,却感受到一股不可抑制的轻颤。
“阿玛——”他不懂,坏人明明已经都被打跑了,为什么父亲的表情,却仿佛要哭出来一般?
“没事。阿玛……阿玛只是累了,想再……再休息会……”
眼前这个男人,早已不再是他的爱人,他的知己,而是他此生——最大的敌人。
或许,惟有如此,他与他,才能共存于世。
福康安余怒未消地进了傅公府,阿颜觉罗氏早捧茶迎了出来,福康安一掌挥开,连茶带盏泼了一地,他却看都不看一眼,大步流星地进门将门砰地摔上,阿颜觉罗氏顿时白了一张脸,站在屋檐下手足无措。这一动静极大,几个侍女纷纷围上来安慰少奶奶——本来么,三爷长年征战在外,偶有回家待奶奶虽不至柔情蜜意也算相敬如宾,又从来是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冷峻性格,怎的忽然发这么大的火?
福长安恰有事进来,他如今也变地深沉寡语,早不复当初的飞扬无忌,抬眼见到这一院子人鸡飞蛋打地闹腾,便猜出必是福康安之故——当年那件事之后,福康安如变了一个人一样,虽然表面还如往昔一般老成稳重,但骨子里早已变地冷厉决然,个中原由他心知肚明。他心里终究有愧,是以这两年来深居简出,诸事不理,朝廷授官也拒而不受,为人暗中讥笑诟骂也不在乎,如同作茧自缚,拒绝外界一切的声色犬马以及——那个人的消息。而若非要事,他更是尽量少和他三哥接触说话——他始终没有勇气说出当年真相!。他微叹了一口气,上前对着拿帕子抹泪的阿颜觉罗氏行了个礼道:“嫂子莫气,三哥是在朝上受了气,不是针对嫂子。”
朝廷上谁敢给他气受,长安心下苦笑,幸而阿颜觉罗氏一心只知德言功容,听地如此说,忙低声道:“妾身从不敢生三爷的气,只望小叔能劝劝三爷请他宽心,就是妾身的造化。”
福长安抬眼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里隐约传来的几记砸物之声,不由地心里一动——能让喜怒不形于色的福三爷如此失态,该不会,是……他的事吧?他上前轻轻扣了扣门,里面一声强自压抑的喝问:“谁?!”
“三哥,是我。”长安轻咳一声,强迫自己恢复清醒,“宫里高云从来传旨了,如今已到正厅。”听着里面的无声无息,福康安竟似没有接旨的意思,唬了一跳,忙补了一句,“是升任你为兵部尚书的圣旨。”
过了好一会儿,门忽然拉开,走出来的男人依旧器宇轩昂神采不凡,方才的失控仿佛不曾存在,福康安一面整衣一面大跨步向前走去:“开正门,奏礼乐,准备接旨。”
兵部尚书……好的很……你毕竟还是有弱点落在我手里了!
如你所愿,我会倾我之力与你——一世为敌。
崇文门在和珅的着力整顿之下,早已不复当初“空架子衙门”的模样,士农工商一体明文缴税,也省去不少纷争民怨。一日和珅照例在衙门里看帐,忽然听见外头一阵喧哗吵闹,和珅将帐本合了,歪过头示意刘全去外头看看出了什么事,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刘全便回来了,刚掀帘子就咋舌道:“是山西布政使司陆傣君陆中丞——这会子正在城门外闹着呢,说,说什么他乃堂堂朝廷二品命官,岂能与平民商人一样对待,还说四品官进京收十两银子,他二品官员就收到二十两银子,实在是有辱官声,还说——”
“必是说我贪财如命中饱私囊了?”和珅微微一笑,那些人又岂会那么容易放过他?他直起身,将辫子甩向身后,昂然信步而出,“该来的总会来——我就出去会会那位陆大人。”
“我陆傣君天子门生,乾隆二十八年取中二甲进士,你是什么东西,就敢在我面前叫嚣,还强迫纳税——这是有辱斯文,无耻之尤!”
“陆大人,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咱们也是按规矩办事——”
“规矩?规矩是谁定的!”陆傣君打断守城官差的话,冷笑道,“毕是你们和大人了?!一个七品小吏也敢在做跳梁小丑!”
“陆大人言重了。”和珅听到此处,方才拨众而出——的确,陆傣君是乾隆二十八年进士,但他没记错的话,当年他的房师,正是于敏中。他站定了恭恭敬敬地抱拳行了个礼:“下官并非有意刁难大人,但官员按级缴税已有明文定制,顺天府内务府都是准了的有案可查,下官自问请大人上税有理有据并无越权。”
“和珅,你口口声声规矩定制,可你一个小小的七品税吏见了本官就是这么个规矩么?!”
和珅只愣了一瞬,顿时明白他是在故意羞辱,却依然满脸带笑,嘴里直道:“是下官怠慢了——”言犹未落,已经提袍跪下,在一地尘土中磕下头去,而后抬头起身,掸去膝上灰尘,对着目瞪口呆似乎还来不及反应的陆傣君微微一笑,却是语气坚决:“见礼已毕,请陆大人缴税二十两。”
“我,我为官满袖清风,一分闲钱都没有,此次进京述职是奉了皇命——你凭什么拦我?”
和珅笑容更冷了数分——堂堂布政使司拿不出二十两银子?一分闲钱没有——这话搁雍正朝,他信,搁今天,他凭什么信?!威胁他?这个法子未免用错了地方!
“士农工商一体缴税各有定制——这也是皇命——陆大人面圣之心只怕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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