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想见见罗晓宁。”
陈国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远望梁旭离去的背影,向旁边押送的干警道:“叫他好好看看姓罗的孩子,手铐不要上了,也不要催他。”
房正军的手术十分顺利,人也醒了,见了梁旭,万千嘱咐都在心头,又不知从何说起。其中感慨惋惜,不再赘述。
“去看看晓宁吧。”房正军牵着他的手道:“孩子,我知道你想见他,你们是太苦了。”
“——以后要学着对自己好一点。”
罗晓宁就在隔壁的病房里。
梁旭在他门前踟蹰了许久,想要进去,又怕进去,因为只怕自己进去再也舍不得出来。自洪庆山一别后的日日夜夜,他无数次想要回来见他,也无数次想过罗晓宁到底会过得怎么样。
罗晓宁依然沉睡着,如同梁旭初次见他一样。
房正军说他“状况很好,也许过些日子就会醒来”。
梁旭无声地在他身边坐下,凝视他瘦弱无邪的面孔——是的,罗晓宁什么都明白,他也早就知道。
只是不敢说,也没有勇气说出来。
宁愿蒙昧地爱着,怕说破了是永诀无期的难堪,宁愿盲目地牵手,怕分开了是残忍而撕裂的深渊。
朦朦胧胧地,罗晓宁仿佛是问他,哥哥,我们是不是都错了。
梁旭擦去眼下的泪水。
至少相识和相爱从未有错。
无论命运给过他们多少恶意。
早知道相遇带来的是如此艰辛的挣扎,或许当初可以选择不必相遇,但如果可以选择,梁旭不愿令时光倒退,因为这段时光里有他无法割舍的衷情。
它真实而鲜活地带给他人生的希望,对未来的期待和向往。
此刻仍是如此。
如同终有凋谢而年年盛发的花朵,必将衰老而仍欲勃发的青春,明知有死而仍要继续的生命。
人生中总有令人永不言悔的美好。
那或许就是我们相识又相爱的原因。
梁旭轻轻握住罗晓宁的手。
这两只手是长久地曾经握在一起,仿佛天生就应当永远十指紧扣,熟悉又甜蜜的感觉,令他想起五月里的那些旧时光。
那时罗晓宁怎么也不肯回家,他的状态在梁旭和家庭中来回拉锯。回家之后总是变坏一些,见到梁旭又好一些。而梁旭每次送他,都恨不得半路把他拐回家去。
梁旭开玩笑地在计程车上问:“不回家了好不好,去哥哥家住。”
罗晓宁立刻想说好,想了一想,还是摇头:“不去。”
“哥哥家不比你家好吗?”
罗晓宁居然懂得支开话题,他支吾了半天,忽然说:“哥哥,我想让你带我出去玩。”
梁旭很是意外:“去哪儿?”
罗晓宁又说不出来。
梁旭向车窗外望一望,正巧走到雁塔西路,就快到他学校了,他向司机唤了一声:“师傅,我们就在这里下车。”
罗晓宁懵懵懂懂地跟他下了车,梁旭握着他的手:“这是我的学校,是哥哥不细心,从前也没带你出来玩过。”
罗晓宁不说话,胆怯地,他地想要挣开梁旭的手,可梁旭轻轻钳着他的手腕,于是怎么也挣不脱。
梁旭并不多说话,只是牵着他的手,也不顾旁人飘来的眼光。
“来。”他引着他向前走。
罗晓宁一路惊奇地张望,他无名地感受到高等学府四围幽静的气息,来来往往的都是学生,这一条路上满是蓬勃的春意,高大的槐树沿路投荫。
五月里,槐花开着。
他到底还是有点小孩子脾气,没一会儿,羞涩和茫然就都忘了,他撒开梁旭的手,往路边的壁画跑:“哥哥!是马!”
这一次不是拒绝的推开,只是忘形的撒欢,所以梁旭不再拉着他,他站在罗晓宁背后,弯腰向他道:“这是昭陵六骏。”
“赵琳……六俊是什么?”
“是唐太宗的六匹马,唐太宗死了,就把这六匹马也陪葬了,埋在太宗脚边上。”
罗晓宁听得有些怕,但唐太宗他知道,梁旭和他提起过,虽然记不清是什么大人物,但总之梁旭令他对太宗有很好的印象。
“为什么要埋在脚边呀?”他摸着墙上浮雕的骏马。
“因为太宗喜欢它们,它们也喜欢太宗。太宗战场上打仗,这六匹马陪着太宗,一起出生入死,是最好的朋友。”
罗晓宁听得出神,他睁大眼睛,瞧着壁上的特勒骠,雄健非常,虽然是浮雕,自有一种踏破千军的神骏。
两人手牵着手,一齐慢慢走着,一面一面壁画看过去,看画上记叙的骏马生平。看了飒露紫,又看白蹄乌,盛极而谢的槐花在他们身后洒了一路。
罗晓宁到底是刚做完复健,腿脚无力,走到半路,就蹲身下去。
梁旭也蹲下来:“我背你。”
这是他们做惯了的事情,一个搭着另一个的肩,梁旭不费什么力气,就把他背起来了。
两个人忽然都不说话,也不看画儿了,只是沉默地走路。
他们前方是望不到头的、绿荫的长街。
“哥哥,我死了,也要跟你埋在一起。”罗晓宁忽然说了一句:“我也喜欢你。”
梁旭平时是不把这个话放在心上的,这一次,他停住脚了。
“晓宁,你不懂喜欢的意思。”梁旭缓缓道:“哥哥也喜欢你,但是和你的喜欢不一样。”
这一句话简直颠覆了他所有的人生观,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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