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深施一礼,对赵让道:“今日所言,即便将军不愿相助,也莫泄漏给他人。妾身母子性命,全系于将军一念之间。”
赵让低声:“夫人尽管放心。”
于是妇人不再多言,只让少年送赵让至静华宫,赵让不由对这妇人油然生起不少好感,她思虑周密,行事周到,倒真是大户人家的主妇风范。
少年却是老大不情愿,等出了冷宫,脸便已拉长,等到近了静华宫,更是垮塌成了具马脸。
两人一路是避着值守,中途未有交谈,入了静华宫内,赵让正欲打听那少年的名字,哪料那少年不待他发话,忽而诡秘一笑,说时迟那时快,两把大小如匕首的袖里剑交叉而出,直若毒蛇吐信,刺向赵让面门。
相距不过数尺,那少年出手又快如闪电,赵让躲闪已是来不及,他临危不乱,不避不让,手作鹰爪,疾向少年咽喉抓去。
那少年动作虽快,奈何赵让的速度更胜他一筹,且赵让占据身高臂长的优势,他的双剑还未碰到赵让的身体,喉咙要害便落入赵让的把扼中,顿时只能偃旗息鼓,松懈了劲头,唯一双如鹰似隼的眼睛毫无怯意,直勾勾地盯着赵让。
赵让手下虽不缓,脸上却无怒色,笑对少年道:“小世兄,我到底是哪里惹到你了,你三番五次要来吓我?”
“谁是你小世兄!”少年咬牙道,“你少得意忘形,别忘了,你在这宫里,将来也是个侍候男人的贱货!”
赵让闻言眉头一皱,松卡住少年颈项的手,将他双手所执的袖里剑缴走,反手两巴掌,照顾了少年左右脸颊。
少年错愕万分,眼中的蔑视与憎意消散得无影无踪,甚而连愤怒都未曾腾起,全是莫名。
赵让缓缓道:“这既是教训你出言不逊,也是惩戒你自轻自贱。你既是李家的血胤,身负祭祖重任,为护你周全,自幼便让你以女儿身示人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既已无可奈何,便当学着如何在大难大辱之中仍为堂堂正正,行光明磊落,胸襟容得家国天下才,不愧大丈夫世间一遭,你若心怀愤懑,偏激愤世以至自暴自弃,最对不起的人,岂非自己?”
这少年万万没想到多年来无处宣泄的憋屈,被强行压抑的悲愤竟是被赵让一语道破,怔愣当场,心中只觉难受异常,若不是他年龄虽小,却一贯心高气傲,自恃东楚正统皇子,此刻真就能在赵让面前痛哭一场。
他略低头间,赵让绕开他便要回殿,少年急促扬声问道:“那你呢?若……若皇帝真要把你锁在后宫,要你作他的……你怎么办?母亲说的虽然有理,但她是女人,她才不知道这样有多么——”
赵让脚步一滞,轻声道:“我……也不知。”
不管那少年究竟有无听见,他一径回到了寝殿内。
前太子妃的千言万语,归结成简短,便是劝他莫要再一心寻死。如今皇帝虽不致孤立无援,然与谢家对决仍无十成胜算,如谢家得胜,那必是苍生蒙难,阎闾不安,他既已侍寝,幸得皇宠,便当——
尽力设法获得皇帝信任,鼎力相助,借机借势扳倒谢家,既为国难,也为家仇。
这些劝诫,哪怕是放在仅仅一日之前,赵让所感所思也是大不相同。为家国他已承受太多屈辱,如今还要他像个媚主的佞臣一样主动邀宠,甚至于像个女子般委身他人,即便再添妻妹惨死新恨,赵让扪心自问,也没把握自己真能做到。
这般忍辱负重,只怕一死了之的痛快解脱反成可望不可即之奢望。
然而他如今已察觉到李朗对他异乎寻常的倾慕心思,除了备感尴尬棘手之外,赵让竟也有些微微地悸动,他自认不关爱恋,而是出自久别多年彼此无忘的欢喜。
只是皇帝虽是情动,天子的清醒冷静却未曾失去,骨子里对他这个叛徒并无太多信任。
前太子妃要他,哪怕有违本性,也当曲意逢迎,假作讨好,然此番之后,李朗若仍不信他,更或者,认他赵让也好龙阳之道,两人来个断袖情深,他哪里吃得消?
再者,虽说赵让已知那女子的真实身份,但对她为何深居冷宫却能对东楚南越近期发生的事一清二楚,实感疑惑。若不是这前太子妃自己有通天能耐,就必然是背后另有指使之人……
身负血海深仇的前太子妃,连着儿子恢复不得男身,在不见天日的冷宫生活,即便谢家轰然倒台,他们母子便能见容于李朗,处境得以改观甚至重入太庙宗祀?
如若不能,那这对母子这番奔波辛劳,又是为何?如若能,可会危及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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