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诚在医院的长椅上一屁股坐了下来。冬天已经深了,手冷得要命。他茫然地想起来,离开办公厅的时候,走得太急了,就连手套也忘了拿。
他用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打开了信。
“阿诚,”信的开头这样写,“若唤你阿诚吾儿,你一定不会乐意,所以我还是唤你阿诚吧。”
他的养母叫做桂姨,是个农村女人,从小没有读过书,并不认识几个字,当然也不会写。
所以这封信是由院长代笔的。信里桂姨说了她年轻时候的一些遭遇。
原来桂姨年轻的时候,和一个来上海做生意的于姓湘西商人好上了。
那个男人待桂姨非常好。她只是一个朴实的农村女子,本来是来上海找份工作以便糊口。她从未想过可以遇到一个有钱男人,带她压马路,看电影,给她挑漂亮衣服,带她去吃西餐。他说要娶她,她信了。
可是那个男人根本没想过娶她,只不过是他家里的老婆生不出儿子,又不让他娶妾。他才想着来上海这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骗个老实女人给他生儿子。
到了第二年,桂姨果然生下了一个儿子。在那个年代,未婚姑娘生孩子是令族人蒙羞的事情,她当然不能回去农村了,可是抱着孩子,她又被原来帮佣的主顾赶出了门。她央求那个商人娶她,那个商人满口答应,可是却要她再等一等。他说,他家里的老父母觉得他们门不当户不对,不答应他们的婚事,他还需要一些时间说服他们。
这个湘西商人要桂姨把孩子送进孤儿院,他告诉桂姨,他跟院长嬷嬷讲好了,院长嬷嬷会很好地照顾那个孩子。他还答应桂姨,等他回老家说服父母,自然会来接桂姨和孩子去他那里。他还留了一些生活费给她。桂姨照做了。可是那个湘西商人留下的生活费用完了,他人还是没有回来。没办法,桂姨只好重新开始找人家帮佣,这时候她遇到了明家大姐明镜正在找人,说是家里添了个小少爷,要帮忙照顾。桂姨就这样进了明家,开始帮忙照顾明台。
又过了几年,那个湘西商人还是没有回来。她想他也许是遇到了什么意外,找人去湘西打探,回来的人却说,无论名字还是地址都是假的,根本找不到这个姓于的商人。
无论如何,桂姨决定先把自己的孩子带回来。于是她去了孤儿院,院长嬷嬷便交了一个孩子给她。这个孩子就是阿诚。
开头两年,桂姨一直以为阿诚就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因此待他很好,也不舍得他出去做工,还想要赚钱让他好好上个学堂。可是两年之后,意外的,她收到了一封来自院长嬷嬷的信。她不认识字,便让巷子口摆香烟摊的阿秋帮她读一读。
这不读不要紧,一读她就发了疯。那个院长嬷嬷在信里告诉桂姨,其实阿诚根本就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她的亲生儿子早就被那个湘西商人偷偷抱走。原来那个湘西商人是故意让桂姨把孩子送去孤儿院,然后给了院长嬷嬷一大笔钱,好让她帮忙自己做这种偷换孩子的勾当。如果那个女人来要孩子,你就随便给她一个你院里的孤儿就好了,那个湘西商人这么教唆院长。
我对不起你,院长嬷嬷在信里说,若我能知道那个男人和你的孩子的去向,我一定会告诉你。但是我什么也不知道。可是你放心,我已经得到了报应。
一个晴天霹雳,就这么炸在了桂姨头上。她匆匆赶去孤儿院,孤儿院的人却告诉她,院长嬷嬷前些日子不小心染上了败血症,突然就死了。
这下子,桂姨就是想找个人对质,责怪,痛骂或者问问孩子的去向,都没有一个人在了。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一整天都呆呆坐着,以泪洗面。
阿诚是个很乖的孩子,不知道养母发生了什么,又看她一天都没有吃饭,心疼她,就煮了粥,趁热端给她吃。
她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心魔占据了灵魂。
她冥冥中觉得是阿诚害她失去了她真正的孩子。
她没有任何人可以去恨,那个男人,院长嬷嬷,她都找不到。她只有恨阿诚。
她把整碗热粥打翻在阿诚的手臂上,阿诚被烫哭了。可是她非但没有去查看他的烫伤,反而第一次朝他扬起了手。
她说:“左手拿筷子,真是晦气,你这个倒霉孩子,是你害了我。”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便不准阿诚读书了。
如果别人问起,她就说:“这孩子脑子笨,看不进书。”
最开始阿诚还会偷偷藏书,可是如果她看见他偷偷看书,又会打他,所以阿诚终于放弃了读书。
她还让阿诚也去明家帮工。
“我凭什么给你白吃饭?自己吃的自己去挣,没有饿死街头就是我的善心了。”
可怜阿诚,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觉得终于离开了孤儿院,碰上了一个好心人,会有人爱,有人疼,能过上一点好日子,没想到只是掉入了一个更深的火坑。
桂姨说,后来想来,自己是何等狠毒,何等不配为人,但是那个时候仇恨和偏执蒙蔽了她的眼睛,才让她做出那样残忍的事情来。
她在信里写,她说出这一切,并不是想要得到阿诚的原谅。她原本也不配得到原谅。
她只是想,如果阿诚要恨的话,恨她一个人就好了,不要恨这个世界,也不要谁也不相信。
“你活得不快乐,我是知道的。你当了官,有了钱,我替你高兴。可是你依然不快乐。是我害你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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