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的烦恼,怎么忽而提起了齐元放?难道他的烦恼,还是因为淮邑乡君?
景瑚把心中的不快压了下去,“是曾见过的,昨日跟着三哥三嫂在山下的篝火之宴上,还曾和齐世兄说了几句话。”
不止是几句话,说了好几句话。她问了齐元放很多关于他的问题。
柯明叙又道:“那小县主有没有想过,以元放如今的资历,如何能往建业来参加万寿秋狝?”
她刚想说他不也是个文官么?又想起来,他不是跟着今上一起过来的,是昨日才刚刚到建业的。
淮邑乡君不过是个乡君罢了,自己过来都是勉强,哪里就能有本事,把自己的相公也带过来了。
景瑚摇了摇头。
柯明叙温言给她解惑,“是陛下将他召来建业的。过去一个月,他往郑州去了一趟。”
“河道总督府在郑州,元放在工部为官,这次他便是和四皇子一起去查验黄河堤坝修筑情况的。”
景瑚是不学无术,可是她不是傻子。她很快便反应过来了。
“小柯大人连日来忧虑的,是黄河上的事情?是陛下要动一动管黄河的人了吗?”
她知道几乎年年都有因水患而逃难至燕京的流民,她曾在城中见过。那时候她问过她大哥哥,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他就告诉她,堤坝修不好,无非是因为无能,因为贪念。
管修筑黄河堤坝的是河道总督,而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武宁侯张致青。也是皇后的弟弟,是三皇子名义上的舅父。
一说到三皇子,她就有些明白了。他是有心要和太子争储位的。
三皇子的生母是刚刚恢复名誉的元容淑妃齐氏,谋害元俪皇后的真凶是皇后张氏。
用齐家的人,去攻讦张家的人。先是皇后,再是皇后的母族。
不过这个齐元放在工部也不过是个小官,真有这样的力量,也是借了今上的东风罢了。
这是好事,纵然从前多少错误已经铸成,能够迷途知返,总能免去将来更多的百姓受流离失所,骨肉分离之苦。
柯明叙还以为自己需要对她解释一番,没想到她平日里看着迷糊,好像是只懂得吃喝玩乐,却也能懂得一点政事。
也是,她毕竟也是姓景的。
“黄河决堤,不止百姓流离,年年招募河工,河工都是青壮年,又有多少良田无人耕种。年年修筑,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每年都有许多河工因此丧命。”
“昭永十年至如今,武宁侯坐在河道总督的位置上,已经有八年之久。数万两银子从国库出去,没能铸成黄河无法冲垮的堤坝,却铸成了无数虫蠹醉生梦死的金谷园。”
“从前我并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么多的东西,只是在尽力用自己的力量帮助有所需要的人。可在太子身边,在今上身边,直面的东西更多,也就越觉得无力和失望。”
景瑚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的听着他向她诉说,也许也只是在和自己诉说。
柯明叙继续道:“四月之后,我一直在翰林院里,与一些老大人讨论学问,和他们一起修书。修书固然利在千秋,却不是惠及眼前百姓的实事。”
“而元放他年纪轻轻,却已经能为百姓做了这样好的事情。”
“或许我也该好好想想,还是谋一两任外放,出燕京去做一些实事更好。”
前面的很多话,里面深含的悲哀和无奈也冲击着景瑚。可是这些离她到底有些远,她也根本就没想到或许自己也能做些什么。
可听到他最后的话,她不免有些焦急起来。
“小柯大人会到外地去为官吗?”
他下意识的答:“别急,也总还要一两年。手里的书还没有修完,不能半途而废。”话一说完,却有些后悔。
他知道她会急,可这并不代表他愿意让她知道他清楚她在想些什么。他早已经年及弱冠了,她却不过还是个孩子。
若叫她知道了他其实对她的心思也有几分清楚,还居然一直没有对她敬而远之,以她的性子,恐怕对他的追逐会变本加厉。
世人对女子苛刻,这于她不好。
她好像浑然没有发觉他说了什么不对的话,只是松了一口气,反而用有几分可怜的语气问他,“那小柯大人会去哪里为官?”
“这也不是我自己能够说得准的,还要看吏部有哪些空缺。于我而言,其实哪里都好,只要那里的百姓能需要我。”
或许哪里的百姓都会需要他,可燕京城里就有一个最需要他的人。
他说完让她“别急”的话以后,有一瞬间的窘迫,她一直关注着他,她看出来了。她向来很懂得体察别人的情绪,有时候不在意,是因为她不在意那个人。
可柯明叙却是这世间她除了父母兄弟之外最在意的人,他在想什么,她很快就猜出来了。
景瑚自己还可以说是年纪小不懂事,她也一直依仗着这个优势,他却不能。他一直都没有拒绝她,说实话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她不觉得那是因为他对她动了心。
一个年及弱冠的男子,对一个连春宴都没有办的小娘子动心,那实在也太奇怪了。
所以这几年,她不过是要他时时都知道,燕京城里还有一个叫景瑚的小县主,一直都很喜欢他罢了。
从他今日的表现来看,她做的不错,柯明叙的确知道了。景瑚不介意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只要他不会因此躲着她便好了。
生下的事情,都可以徐徐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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