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彻底洞开了。
病房内的一切想必清清楚楚呈现在太宰的面前,不,还有紧跟其后的林太郎以及另一个面相颇生的少年——后者手中拿着的稿件砸到地上,发出噌一声。
微醺的诗人中也顺手折了枝小雏菊——插在先前那花瓶里的。他先是嗅嗅鼻子,然后约莫是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路东倒西歪地踉跄过去,仿佛在探寻着什么。
津岛修治趁这会儿躲到我这边,他那副劫后余生的表情令我忍俊不禁,甚至没空留神门那边的场景。
我不小心联想到他方才说的话了。
无论是那话、还是现在这样,和他平日反差真是大极了。
以往他在我面前可是个小老头般的家伙。年纪不大,偏偏人却正经得很,脸板得像山、说话像方正的桌角、写文章则像冰冷的尺子……
我一时不察,笑出了声。
他顿时正经起来,扶了扶头顶的哥萨克冒——一顶圆柱形的、瞧上去就很舒适温暖的**绒帽子。
我觉得那应该很舒服,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他腼腆一笑,试探性地低下头,“先生喜欢吗?”
尽管十分喜欢,但我却摇摇头,那太麻烦他了。他喟叹一声,似乎有些失落。
我迟疑着,伸出手,摸了摸他**绒绒的脑袋,的确如我所料,很温暖。只是,“你怎么会带着点苏式风格的帽子?”
时下,苏维埃式的乌托邦在日本境内并没有什么好名声。连带的,装饰品也落得避讳不及的下场。
津岛顿了顿,用“嗯、这个啊”之类的语气词敷衍过去,他游移着视线,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目光陡然亮起来。
“芥川先生,那个就是这里的我。我记得是叫太宰治吧?”
我点头。
“哦——这样啊。”他拖长了调子,话里的兴趣意味显得更浓郁了,“我听…这里的芥川说,太宰君可是他的老师喔。芥川先生,您又觉得那家伙怎么样呢?”
在熟稔的人面前,我向来是不掩饰自己的好恶的,但要背后非议他人,又着实不大好。于是我挑挑捡捡,在太宰身上竭力找了那么一两样值得夸赞的地方说道说道。
好在他虽然性格不成熟、厌世消极、而又的确教师失格,到底还不算无药可救。
“他应当有几分文学上的天赋。至于老师,还是算了吧。”
一个人只要敏感了点,善思了点,境遇又不大好,那他铁定是有些天赋的。
我和太宰相识不久,交情更是不深,别的都不敢多说,这点却毋庸置疑。
想到这儿,我打趣津岛说,“说不定和你的文字风格会很像。津岛,你可要小心不要被后来者居上了。”
这话当然是和他开玩笑。毕竟,太宰有着自己的工作,似乎还很是繁忙。我想他没什么必要专职创作。
津岛却当了真,他的笑很是勉强:“……那我要是和他一起竞争芥川赏呢?”
从私心来讲,我当然更倾向津岛。他的确是个有才华的年轻人。然而——我不无遗憾地说,“我不是评委。这你得问川端、再不济也得是春夫……三岛也行。”
津岛:“佐藤老师就算了……川端?三岛?!我选择杀了太宰治。不,果然还是利诱太宰治暗鲨三岛和川端吧。”
我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不禁疑惑地看着津岛。
津岛笑意盈盈,立刻改口:“先生您不是说了,大家互为文友嘛。我选择和太宰君互相学习。”
“谁要和你这个败犬互相学习?”太宰治用鄙夷的语气说道,“一辈子都得不到柳川赏的败犬!”
津岛震惊了,气得口不择言,居然结结巴巴起来:“你!你怎么凭空造谣!我现在只不过失败了两次罢了!以后铁定还有机会!怎么就一辈子了!”
我远远瞧着,太宰正要继续轻蔑一笑,诗人中也却突然嘟囔几句,“一辈子?怎么那也有桃花混蛋的声音?不管了,还是先找芥川先生吧——”
说话的时候,他捏在手心的那束桃花几乎快要碰到太宰的耳畔,陌生的橘发少年戴着黑色的皮质手套,两臂环胸,斜靠在墙上,饶有趣味地瞧着好戏。
他真是漂亮极了。就连这种吊儿郎当的不正经姿势也只能让人禁不住赞叹一句帅气,而非别的什么流里流气、小瘪三之类的词。
可诗人中也越放肆,橘发少年越姿态优雅,太宰便越发郁闷。他狠狠瞪了两人一眼。
似乎是为了掩饰什么,太宰朝我和津岛走来。
每近一步,太宰的脚步声愈重,而他脸上的神情也从鄙夷演变成恨铁不成钢。
当他完全驻足到我们——主要是津岛眼前时,他用那种近似于父母之于孩子、师长之于学生、粉丝之于偶像伴侣的那种苛刻斥责道。
“亏我还寄厚望给你,指望你能摘得柳川赏,和先生成就一段文坛佳话,结果呢!你居然不知廉耻地背叛了柳川先生,还成了我鬼的走狗!”太宰忽的笑了,声音却不知怎的咬牙切齿起来:“不,你和先生倒真成了佳话。”
我心情百感交集,一句话里又夸我又骂我,实属太宰第一人。然而日子这么久了,我竟已渐渐习惯,连应有的反应也做不出了。
我看向津岛——他是知道我多个笔名的。这会听了后,脸上依旧是那种板板正正的模样,宛如方正的桌角。可我却留神到他微红的耳尖,他踟蹰着,脚尖蹭了蹭地,有些扭捏地问,“是什么样的佳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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