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辞巢别近邻,今来空讶草堂新……
这是韦庄的诗《燕来》中的两句。
燕来, 燕来——
墨池的脑中瞬间极痛, 仿佛正正被一道闪电击中。
她痛得抽气, 身体本能地抗拒着那种痛楚。
好在,那痛意转瞬即逝,某个在梦中只一闪现的画面也随着那痛意倏忽跳出,又倏忽不见。
墨池暗自咬牙,拼着再次被痛意侵袭, 勉力捉回了那帧画面,强留它在自己的记忆之中。
于是,她看到了,那是一副匾额,置于一座宫殿的正殿之上。
匾额上,只三个字:燕来宫。
字体熟悉,仿若在哪里见过。
那种熟悉感,不同于之前梦中见到的石碑上的颜祖体字。颜祖体字让墨池觉得似久别重逢的故人般亲切,而这三个字,却勾起了墨池切切实实的恶心之感。
墨池急喘几下,方缓缓平复了心绪。
那令她觉得陡生恶心之感的匾额暂被她丢在了脑后。
她知道,自己眼下的状况很是奇怪,堪称诡异。
那画面中的大殿,虽称不上威严雄伟,但其雍容典雅是墨池平生从没见过的。试问,这世间除了皇宫禁中,哪里会有这样规制的建筑?
所谓“梦由心生”,墨池绝不相信,她没经历过的场景,会在她的梦中出现。
除非……
墨池的眉头拧得更紧,心道莫非这真的是自己前世的经历?
前世今生啊,轮回啊之类的事儿,纵是落在自己的身上,墨池也没觉得如何害怕。
她饱读诸子书,见识自然不会如寻常脂粉或是愚妇一般。历代的志怪笔记,如《归藏》《封神》《穆天子传》《搜神记》什么的,她闲暇无事时,也会读来解闷儿。
她不会被这种诡异之事吓到,她就是好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唇齿间,黑糖的焦香犹在,元幼祺却已经走了。
墨池安静地躺着,回忆着睡去之前元幼祺哄着自己喝下那碗黑糖羹的柔声软语,心中的想念,便如春水般漾开来。
看看外面的天色,元幼祺离开不会超过两个时辰吧?
且这两个时辰内,自己的大部分之间都在睡着。
她是皇帝,国事繁忙,还要分.身来陪伴自己……
墨池默叹着。
她已经开始想念她了。
谁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她与她分别,才不过两个时辰,她的心,便如与她分别了一世一般,想念她……
轻轻的敲门声。力道刚刚好,既不会大到扰人清梦,也不会小到听不到。
这是宁王府中侍女的风格,这些日子,墨池每日都要见识几次的。
她于是向门外道:“请进!”
她说话的同时,出于礼貌,便从榻上坐起身来。
只是这么一起身,枕旁的一个蓝色的物事就撞入了她的眼中。
墨池一惊:这不是皇帝的那只荷包吗!
她一时辨不清这物事是被皇帝落在这儿的,还是旁的什么状况。她本能地抓了那荷包,掖在了自己的枕下。
墨池倒不是不放心宁王府中人,只是这荷包是皇帝的贴身之物。墨池在意皇帝,便不由自主地生出全力保护之心。
来者果然是宁王府的两名侍女。
两个人入内,朝墨池行了礼,为首的道:“墨姑娘好睡。公子吩咐婢子们待姑娘醒来,便奉上午膳。姑娘可要现在用吗?”
在宁王别院住的这些日子,墨池已经习惯了侍女口中的称呼——
“主人”指的是宁王元承宣,“夫人”指的是宁王夫人,“公子”指的就是元幼祺了。
墨池猜测,以宁王府中人的见识,未必不知道这位“公子”就是皇帝陛下。但上面既然这般吩咐的,那么他们就会按照吩咐称呼行事,断不会走了样儿。这亦是贵介人家该有的规矩。
“多谢两位姐姐。”墨池像每次一样笑答道。
这便是要用膳的意思。
侍女会意,赔笑道了声“不敢当”,便退下准备去了。
午膳,依旧是四样菜,一碗粳米饭。所不同者,多了一份闻起来味道颇不寻常的稠粥。
看到那四样菜,都是她喜欢的,墨池的脑中就映现出元幼祺如何吩咐下人j-i,ng心准备的画面来。
皇帝对自己,真是用心到了极处,这是毋庸置疑的。
令人不安的是,墨池印象中几乎从没与皇帝聊起过自己喜欢吃什么,皇帝却像是极了解她似的。一次倒也罢了,这些时日,每日三餐的饮食,少说也有十几种菜色了。这样的了解程度,墨池都要怀疑,皇帝是不是早就熟识自己至少十年了。
这种认知,随着日子的推移,在墨池的心里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诡谲得不可思议。
皇帝绝不可能在十年前就认识自己,更没有可能在这短短的一个月的相识中了解自己至深。若非要解释这件事,恐怕也唯有一个答案了,那便是:自己前世或者与皇帝有什么渊源。
鬼神之道,虚无缥缈,用来解释现实中的事,看似无稽,可落在此刻墨池的身上,或许没有任何旁的解释比其更切实。
如果真是前世今生的缘由,那么,自己在皇帝曾经的人生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想得越多越深,墨池的心绪越是难以安宁。
分明,眼前的都是自己喜欢的吃食,又是喜欢的人用心准备的,她本该大快朵颐的。事实却是,她被那些虚无缥缈的猜想,压得没了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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