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之外还是幻境——挽江侯金檐碧瓦、锦衣玉食地从小活到大,就没在这么破的屋子里呆过,不是幻境还能是什么?
“你这老不死的货,怎么能偷娃的馍!”他见一穿得破旧,三十来岁的妇人骂道,“我省了多久,才舍得给娃买个白面馍馍吃,这孩子也是你李家的种!”
“没偷馍,我没偷馍……”妇人叉腰责骂的是个瘦巴巴的老头儿,伛偻地蜷缩在土炕上,讷讷低声分辩。
“还敢说不是你偷的!娃舍不得吃,啃了两口就藏起来……这就没了……我可怜的孩子,命怎么这么苦,偏淘生在你家……”妇人骂了几句,便把自己也骂哭了,站在破屋中间大放悲声,连哭带骂,一番话也不知说过多少次,骂得极是流利,“我嫁到你们家来真是造了八辈子的孽!你们老的老,死的死,跑的跑,剩我们孤儿寡母,还要伺候你这老货,我这过的是什么日子!还不如不活了!”
“没偷馍……真没偷馍……”
“你当我不能扔下你这个老畜生改嫁去吗?”妇人气得狠了,攥拳对老头一通乱捶,“我不改嫁,死守着你这破屋子,成日里做不完的活,你还偷我孩子的馍,我打死你!打死你!”
“没偷馍,没偷馍,”老头儿似是神智不大清楚,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蜷在炕角,抱头躲着妇人的拳头,躲了一会儿,却又伸手去拽她的衣角,“我没偷馍……我饿……”
“…………”妇人骂过了,打过了,听他喊饿,突又抽泣一声,止住了手。
“……饿着吧!”她抹干泪,甩手出门忙活生计,留下恨恨一句,“饿上一天你也死不了!”
挽江侯立在破屋中,倒也听明白了,这妇人想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一个人拉扯着孩子和痴呆的公公,也没旁的亲戚帮衬——听她那意思,约么是有亲戚,但也舍下他们跑了。
“我没偷馍……我饿……”
边涌澜觉出这幻境中,似是一刻就是一日,老头儿翻来覆去念叨了几遍这两句话,破屋中的天光便暗下来。
“我饿……”老头儿叨咕了半天,也不见有人进来管他,想是饿得紧了,脑子也不清楚,伸手去扯身下垫的破草席,扯下点碎料,抬手就往嘴里塞。
“这可吃不得!”
挽江侯忙上前去阻他,本以为和先前幻境一样,自己能碰得到这老头儿,却没成想,一手抓了个空。
老头儿也不喊饿了,忙着扯烂破席子往口里填补。
可那东西哪儿是人能吃的?老头儿浑浑噩噩,嚼了嚼便要强咽。
边涌澜阻不得他,只能眼看着他咽下去,又梗在喉咙口,两手挣扎了半天,终没喘过气来,便就这么活生生噎死了。
许因这老头儿生前已神智不清,不晓得恨,也不晓得怨,死后并未化作索命冤魂,人死了,幻境便随之破碎一空,唯余挽江侯还愣愣地伸手站在当地,是个阻不住、拦不得、帮不到的姿态。
天下的破屋大抵都长得差不多,也很难说哪间更破一些,是以边涌澜木愣愣地站着,一时竟没察觉身周的破屋子,这便换了一间。
但当他回过神,定目去看炕上的人,才发现幻境已不是那个幻境,炕上的人也变了,看那瘦到只剩一把骨头的人形,显是比那噎死的老头儿更有理由喊饿。
“爹爹……”一个亦是瘦得皮包骨的小儿趴在炕头,并不叫饿,只小声唤道,“爹爹,爹爹醒醒……”
“……你娘呢?”小儿唤了半天,炕上人总算睁了眼,虚弱地问了一声。
“娘……娘几天前就不见了……”小儿浑身没有二两肉,肚皮却鼓胀胀的,不知是不是灌了一肚子凉水,倒还有眼泪能哭,“我找不着娘……”
“别找娘了……听爹的话……千万别乱跑……”炕上人勉强多说了几个字,似想伸手摸摸小儿的头,却终没力气抬手,手指动了动,又昏沉过去。
“牛牛,你来……”
小儿正自己抹眼泪,突听门口有人喊他,既知道小儿的名字,想是认识的村民,可那孩子却不马上过去,也不晓得在犹豫什么,半天吭吭哧哧憋出一句:“我爹不许我乱跑……”
“别怕,来,我家有吃的,叔带你去吃饭……”
那村民同样干瘦,但到底还有说话走动的力气,边劝哄边朝小儿招了招手,说到“吃饭”两个字,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
“别去!”
小儿想不清楚自己为何下意有些害怕,边涌澜却立时明白过来,赶紧伸手去拉他。
可是拉不住——他是又忘了,自己拉不住。
小儿懵懵懂懂地随村民出了门,边涌澜怔怔跟了他几步,却终在门口停住步子,竟发现自己也怕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挽江侯,现在竟怕得难以迈出这一步,去看一看外面的村子是个什么景象。
他握紧刀,怒到极处,面上反而没有一分表情——夏春秋说他入世三十余载,那么这些幻境中的景象,定是近一甲子发生过的事情。
挽江侯怒在自己竟不知道,不过六十年内,天子治下,还发生过这等饥荒灾祸,生人相食的惨事!
朝廷为何不知!官府为何不救!为什么!
因为天子只是一人,而治下官员,平民百姓,是万万人——总有昏庸奸恶的官员,总有欺上瞒下的惨祸,总有看不到、管不了,总有恶难除、冤难诉。
“我饿……”
再听得这句话,挽江侯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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