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的呼吸变得愈发艰难,喉咙中有痰卡着。
他完全睁不开眼睛,用尽全力也只能让眼皮微微动弹一下。
安南感觉到自己全身尽是痛苦……不是发生在某一处,而是在全身皮下、内脏中、骨骼中尽是疼痛。但幸好,他的咒缚仍然在起效。
这让这份痛苦被削弱了无数倍——然而即使被削弱了无数倍,安南也能清晰的感受到这份痛苦。
他的咒缚所能起到的作用,就是让安南起来,低垂着眼、抽泣着,伸出不住颤抖的手、拿着手帕擦拭着安南的眼角。
“老师……”
他用有些哽咽的声音,低声诉说着。
那庄重的心态,任谁看起来也是悲痛万分。
但安南眼中,他却突然被高亮所标示:
(……好,终于找到机会来表达了。老师的家人现在看到了我的诚意,之后我用老师的名头出去卖画赚钱的时候,他们碍于面子,应该也不会出来点破我了……)
紧接着,屋内一个又一个的人,在安南眼中逐渐亮了起来。
窸窸窣窣的、充满恶意的低语声,在安南心中响起:
(……老师的遗产,应该也没我的一份吧。那我明天就把画室里的画拿走吧……)
(……也不知道二叔的遗产,能填满小马林的赌债吗。这明明是绝症,之前浪费这么多钱续命做什么,折腾老爷子吗……)
(……真是报应啊,活该。若不是爷爷当年阻止我和贾斯廷结婚,现在也不至于没钱找教士……)
(……浪费了我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可算是要死了。这下可好,我工作也没了……)
随着安南越是接近死亡,周围的人越是悲痛。
但在他们心底燃起的恶意,却也越发浓重。
那或许不能称为恶意。
——只是对安南之死的期盼。
久居病榻的老画师,早已在长久的、接近死亡的旅途中燃尽了家人和学生们的悲伤。
安南脑中的这些噪音逐渐淡去。
他周围的一切突然变得安静下来,身上的疼痛也消失了,整个人陷入完全的宁静之中。
……他想起来了。
在最初病倒的一段时间内,他们还不是这样的。
——自己也不是。
“不要再浪费钱给我治疗了,我这病是治不好的……”
“别这么说!有钱不给老人治病,像话吗?”
如同倒叙一般,安南眼前浮现出四个月前,自己刚刚病倒时的景象。
人们眼中的是焦急与紧迫,言语与行动中的,是热切而实在的“爱”。
但在那之后不久,这份爱就完全燃尽了。
生活中的琐碎,病榻前消耗的精力、心力和财力,逐渐与昔日的“爱”持平,甚至溢出。
不知从何开始,那份期盼着“最终挺过去”的心,就渐渐变成了期盼着“早些死去”。
或是一成,或是三成,或是五成。
他们所表现出来的仍是过去的那份爱,然而在老人眼中,他们心中所想的什么一览无余。
……想要重新唤起那份爱。
——就唯有死去。
让那份疲惫、烦躁、痛苦、悲伤全部涤净,化为怀念。
——就唯有死去。
想要被人们恨着,想要不被人们厌恶,想要不给人们添麻烦……
——就唯有死去。
……这才是你想给我展示的吗,丹顿?
安南看着老画室倒叙播放的人生,脑中浮现出了这样的念头。
并非只是让自己在噩梦中死去。
以此混淆自己对“生”与“死”的认知。
而是让安南心中种下“我活着便是错误”的念头,让安南产生“人们在期盼着我死去”的想法。
……然后丹顿要做什么?
在外面,引爆这份自灭欲吗?
“——这可真无聊。”
安南深深的叹了口气:“还不如上一个陷阱有趣。”
在安南面前,噩梦突然支离破碎。
他重新睁开双眼。
眼中的璀璨稍微暗淡了些许,但眨眼间便重新满溢。
“太弱了,实在是太弱了。”
安南叹了口气:“为什么这个是绝杀?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这种程度的恐惧,实在是太弱了……我连一分一毫的,‘我应死去’的念头都不会有。”
“……居然,真的……”
安南对面的白发少年,有些难以理解的皱紧眉头:“你这个人……没有心吗?
“当爱你的人厌恶你的时候,你连一丝一毫的愧疚都不会有吗?你甚至不想让他们放弃拯救你……”
“——那是自然。人们厌恶我,与我何干?我又不是为了他们而活的。”
安南叹了口气,晃晃悠悠站起来。
他脚下的断壁残垣,突然震荡了起来。
七枚恐惧碎片集齐……整个噩梦突然颤动了起来。
零零碎碎的建筑物碎片逐渐旋转起来,聚集在一起;虚空之中,建筑物勾勒而出,将断壁残垣的缝隙填满。
原本破旧成碎片的船,眨眼间重新变得整齐。
终于,安南认了出来。
这艘船的全貌。
这才是……他所经历的第一个噩梦。
本杰明用约翰的灵魂、唐璜·杰兰特的全部诅咒,制造出的人工噩梦。
——那艘船。
“喂,别搞错了,丹顿。”
安南俯视着仍然靠着墙的白发少年,极平静的说道:“我不是圣人,不是神,也不是王。
“外人如何,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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