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照听此稍稍撇了撇嘴,不作他言,心里却想,“确是方便,对卖艺人也好,江湖人也好,店家也好,一举三得,卖艺人有场谋生,江湖人有戏可看,店家有利可图。不过,这也原是好的,义父说江湖人大都爱热闹,这么一来,此处消息必然灵通,那么,三娘行踪也可探之一探”
说起此少年梁照,他的身世可自有一番来历。
他六岁那年,梁家惨遭灭顶之灾,他的爹娘,以及家中上上下下七十余条人命,全数尽散于火海。那个夜晚,穿透黑夜闪耀着的那一团火光,仿佛吞吐着鲜红色蛇信子的通天巨蟒,血盆大口一张,至此便阴阳两隔,生死无话。
他痴痴傻傻数年,然而,那个将黑夜染红的夜晚,却每每魂来入梦,如蛆附骨,纠缠不休。
无数次闪现的两张模糊的脸,还有飘忽不定的游魂,总在提醒他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有人说,因为有些东西太过沉重,以致有些人承受不了此番重量,会有意无意地将那些存在,在记忆里抹杀,但是,刻在灵魂里的东西,本身就是连自己都抗拒不了的,因为它太过深刻,深刻到高出了人的高度。
在梦的尽头,他看到梁慕拼尽性命把他们带到了梁家祠堂内,透过被风吹得呼呼啦啦的青纱窗,上面映着一个样儿的四个人,黑衣黑发黑巾蒙面,一身像是融进了夜色里,那单薄的一扇门,这时成了他们最后的一道屏障,一门隔阴阳两世,一门断尔等生死。
梁慕的剑上,寒光凛冽,双月隐现,偶尔一滴殷红洒落,宛如牡丹花开动世,那是名为剑客的风骨。
前路已定,生路无门。
一命难抵,天命难违。
但有些人,偏偏是不信命的。
梁慕此时已筋疲力竭,他被鲜血染就的双手,牢牢地抓住幼儿,什么话也不说,眼里却是有诉不尽的悲痛和凄绝。小小的梁照,目睹了那夜发生的所有,到最后,只听他说了最后一句话,“好好活下去!义父就交给你了……”
而他美丽的母亲,在父亲咽气后,拿上他的剑决绝地转身,将重伤的义父和小梁照从秘密通道送走,临了,她抚着年幼的孩子,眼泪决堤。
小梁照觉得她的手一直在颤抖,触体可感,连着心尖,从声音里颤抖出来,只道,“照儿,对不起,娘希望你能忘记一切,拿上照云剑,好好活下去,别再回头了……”
后来,裴敬强撑着不堪重负的身体,带他逃离了这片灾祸之地。
自那次之后,裴敬一直内伤未愈,身子受不得一丝寒气,尤其是夜里和冬日,几乎咳声不断。
十二年来,他背负着一切,忍受着内伤缠身的病痛,把小梁照安然无恙地抚养长大。
梁照知道,义父他心里一直有一堵墙,墙里隔着他,墙外隔着他。
他甚至一直觉得,义父是讨厌他的,因为他从来不曾从他的眼里,看到过自己。
但是随着他慢慢长大,他开始懂了,不是他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而是即使他不看自己,也能非常准确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非常清楚的猜到自己在想什么。
有一天,在他不小心练剑受伤,没能完全避开四散的竹箭,手臂被其中一支划伤时,从义父匆匆闻声而来的脚步声中,他第一次读到了,他原是在意的。
后来,他慢慢从他看自己一触即逝的眼神中,看出了他一直潜藏在眼底的那份说不出的异样,那种心情叫做“欠”,“欠债”之“欠”,“歉意”之歉。
而夹杂在歉意里的,最容易忽视,却又不容忽视的一种心情叫做“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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