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自然也能感受到自己有多不受欢迎,也没多逗留,很识相地领着女儿离开,病房里就剩三个人。
徐耘安恭恭敬敬地鞠躬,喊霍怀进“伯父”。霍怀进自打看到儿子领着个男人进来,心情就很是复杂,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迫于霍长隽脸实在臭得很,加上霍怀鸣之前就跟他通气儿,说儿子能来也是多亏徐耘安的劝,也再一次劝他对他们俩的事情看开点,他当下也就有了点“老来从子”的觉悟,很得体地回应了个“好”字。
“二叔二婶都跟我说了,医生也给我解释了您的病情,您现在有什么打算?”霍长隽见他还算客气,在心里斟酌了下,用的还是“您”。他把果篮搁在茶几上,从中摸出一盒葡萄,徐耘安接过来拿去洗手间洗干净,好让他们父子俩单独说说话。
霍怀进料到霍长隽不会喊爸,能来就很不错了。他勉强地笑了笑,脸上沟壑添了许多:“反正什么办法都用过了,药石无灵,就能活一天算一天。你现在长大了还好,就是可怜月月还在读小学就没爸了……”
霍长隽在旁边拉了把凳子随意坐下,半晌才接他话:“如果您想让我照顾您的女儿,我想也没这个必要吧,毕竟她还有妈妈。而且我还真管她,她妈怕是不愿意吧,就算不怕我虐待她女儿,也怕我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会带坏她,对吧。”
霍怀进差点儿一口气没咽过来,低头捂着肚子咳个不停。
徐耘安捧着一盒葡萄出来,忙上前给他倒杯温水。霍怀进愣是没接过还往外推了推,霍长隽也没客气,接过去自己喝了,还把徐耘安拉回到自己身后护住。
他们父子俩注定是绕不开林冬怡和厌恶治疗的事儿,霍怀进知道他心里有怨恨,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说:“阿隽,你怎么怨我都没关系,我确实对不起你母子俩。可月月还是个小孩,她是无辜的。”
“我这些天人快没了,想了很多,我确实对不住你妈妈,她为我付出这么多我却辜负了。你跟男人搞……谈恋爱,我直接把你撵进精神病院也确实手段偏激了。可现在要说对不起也没多大意义,伤害已经造成,再怎么忏悔也为时已晚了……”
要不是眼前的确实是霍怀进,霍长隽绝不相信他还能说出这人话。他拈起一颗沾水珠的葡萄吃,不吭声,心想葡萄可真酸,那酸劲儿都冲上鼻子。
霍怀进活到这份上,总算拾回点自知之明,知道他已经不缺这一句“对不起”了。可要说内心毫无波澜,又不全然如此。
徐耘安瞧见霍长隽神色有种说不出的悲伤和感慨,无声地握紧他的手。
看见霍长隽正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旁观,还以母鸡护崽的姿势护住徐耘安,两人十指相扣,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们俩是一对儿,霍怀进就哭笑不得。
他怕是到死都没法劝得动霍长隽别跟男人厮混,过点正常人的生活。他这辈子顺风顺水,钱赚得盆满钵满,到哪儿做什么事都没碰过壁,这好人生走势却偏偏折在他曾经最引以为豪、花了最多心力去培育的独子手上。可这想来也是他一手造成的,要是上一段婚姻没撕得那么难看,霍长隽也许就不会为一个男人死去活来,他们父子俩也许就不是这般惨淡收场了。他就没信过什么命,可又败在了这个“命”字上。
“我知道再怎么劝,你都不肯跟个女人踏踏实实生活,可我不像你妈妈那样想得开,我实在没法祝福你们俩。你说两个男人在一起算什么,别人会怎么指指点点,你这辈子都没法抬起头来做人!”他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话都是老生常谈了,霍长隽听了也没生气:“其实,即使没有您的祝福,我们还是能过得好。我们过自己的,别人怎么说关我屁事?您都这样了,就别再操`心有的没的了。”
霍怀进脸色铁青:“我好歹是你老子,你哪怕不喊我不认我,这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你是长大了翅膀硬了,就连这些都不能让我操心半句?”
霍长隽笑了:“行,您继续操`心吧,反正也操`心不到我将来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也没想多逗留哪怕一分钟,把那盒葡萄往霍怀进手上一放,继续说:“听说葡萄对肺癌病人好,您就多吃点吧。我先走了,想见我的时候再说,我会来看看您的,您也别怕没有儿子送终。我妈为人心善,凡事留一线,去世前我答应过她,哪怕再恨再怨,爸爸始终是爸爸,该做的表面功夫我还是会给您做足的。至于愧疚的话,您就等着上天之后再跟我妈说,看看她老人家会不会原谅您。”
“阿隽,你就不能原谅爸爸吗?”见霍长隽转身要走,霍怀进意识到这可能是最后一回了,他扒着病床极其吃力地扯着嗓子吼道。
霍长隽转身,语气很平和:“有一句话是我最近几年才慢慢悟出来的,我有您这样的父亲是我的命,而您有我这样的儿子也是您的命。”
父母是不可选择的,子女唯一能做的或许是接受而已。
“所以,别问我原谅不原谅这种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您。我要是不原谅就是对不起您,可我要是原谅了就是对不起我妈,对不起我自己。”
离开病房前,他拉着徐耘安深深一鞠躬,没去看霍怀进此刻万念俱灰的表情,最后一丝精气神也被抽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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