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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搬了一把小板凳到衣橱门前踩上去,稍微颠起脚把放在最上层那把其实没什麽重量的小提琴盒拿下来,将围裙解掉,把狼狈的用鲨鱼夹盘起的长发梳顺绑起公主头,走向半身高的五斗柜,那是你简陋的化妆桌,没有少女般花色鲜艳、用途齐全的整桌保养品,只有一小面折叠镜,几罐最基础的保湿用品,你拿起收纳木盒里唯一一支有黏上蝴蝶形状的水钻发夹固定在发圈上,在你浓黑毛躁的黑发掩盖下其实没有太大的意义,但你需要一个提醒,要在此时有些不同,让一直平行在单轨航向的意识接触到自主权的转向器,把你暂时的接引至其他的地方。
你似乎在提醒自己保持身份规范内的样态,必须像打样一般刻意的提供某种标准,偶尔去逛逛平价美妆店的开架彩妆,也只是看,用指腹沾一点试用的眼彩晕抹在手背上,那些混合着亮粉的色彩已经不适合你,你没有局部需要更立体、更突显或过於卷翘的地方,你的一切只要摸起来整洁又平滑、甚至有些粗糙都好,再多加任何装饰都是多於累赘的改装。
你已经是一位母亲了,是连接着整个家胚芽跟胚根中间的胚轴,支撑着他们向上舒展或紮根,承载所有的重量。
必须把琴放置这麽高处是因为有一次你晚下班回来看见女儿和儿子没经过你同意就把琴拿出来随便拨玩,儿子还粗鲁的把琴弓的弓毛拉扯的断裂,整个分散,那天下着雨你撑着伞还必须绕去超市为了抢买限时折价的肉品,全身湿淋又疲惫,走进屋里黏在脸颊的头发还在滴水。
你非常生气的斥责他们,从儿子的手中抢回琴弓,他被你严厉训斥的音量吓得大哭,好强的女儿则一直在旁边委屈的告状说她有一直警告弟弟不可以拿来玩他就不听,你都还来不及把已经吸饱水气的布包放下,便忙着用脚踩着擦脚布从门口开始把自己踩进来的湿脚印擦拭掉,你觉得这似乎就是自己每天都必须贯彻执行的工作,无法旁观这些无意义、没有逻辑的混乱,擦净归位之後,又看着这一切每天演练着另一种方式再度失去秩序。
今天休假却一直只关在房间玩电脑的丈夫,对这一切吵乱根本漠不关心,只是搔抓着蓬乱的头发出来上厕所(他甚至还穿着睡衣)的时候随口对你说了一句:「有需要那麽生气吗?」
彷佛他们只是弄坏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廉价玩具,你没有回答,不知在何时你已经成为老公固定钮扣的棉线、女儿的铅笔、儿子的眼镜那一类只需要具备用途而不用发出声音的工具,每一刻都必须履行被剪断、削齐和损耗的责任,你认为重要的事都是可以随手撕去黏性不强的纸胶带。
你像小学生那样把琴用两条肩带背在背上,出门前先听婆婆叨念了一顿她特地去中药房配来给孙子保养过敏性鼻炎的中药为什麽都没有按时吃,你只是虚应的摆出一副下次改进的样子,其实你私底下已经带儿子去同事介绍有名的耳鼻喉科拿了可以舒缓症状的鼻喷剂,她总是说西药都是化学成分会伤身,彷佛你的做法都是化工的、充满添加的方式要来混种她最正确的经验,你们的关系从你踏进这个家开始就一直是个没有底的空瓶,空有容量却无法储满任何有质量的情谊,听她念完你终於可以一个人踏出家门,走过两个街口搭上去琴室的公车。
上课的地方是小提琴老师家楼下的公共视听室,你的老师是位男性,知道你是家庭主妇就算你已经是中级的程度也一直没有跟你调涨学费,他身型偏瘦、长相斯文、发型规矩,穿着简洁整齐,通常是素面的单色,链型腕表还有别在胸前口袋里的钢笔都是简敛的银色,声音和笑容总是浅浅的没有多余的热度。
你并不会特别想见到他,除了教授的互动之外你和他一点也不熟识,你只会惯例的走进教室,和他打招呼,拿出琴与琴弓,他会接过帮你调音再交还给你,帮你调整好谱架让你固定好琴谱,他会坐回旁边的位置上,你便开始拉奏上个星期带回家的练习曲。
在你拉奏的过程他会提醒你拍子的掌握、只有些微分毫差距的音准,诠释曲目的力度和方式,他会说:刚刚你的f没有升喔或re可以再按的低一点,偶尔走过来拉着你的弓,跟着你一起运弓,指导你能让音圆滑而不过度挤压的平均施力方式,你觉得只有这个时候,才有人愿意仔细的辨别你发出的每一个声音,也会坐着安静的聆听,理解你手指被错误的方式惯养的偏差,告诉你如何校准和平衡,你不再是一颗被遗忘在树梢过了采收季的桃李,只能继续的悬挂任由这些忽视将你持续的风乾缩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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