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坐在户部巷里吃煎包。脆黄的,晶莹的小煎包,整整齐齐地码在白瓷盘子里端上来,一个才四毛钱……这分明是2003年以前的事。四毛钱,他恍恍惚惚地想,连发张帖都不够。
那时候蔡林记还活着,四季美还没改革,老通城门口还是乱糟糟闹哄哄的,又喜庆又热闹,人人都能进去,一块钱二毛钱就能吃一碗热干面。那时候武汉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时候全国很多地方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而现在,蔡林记的老伙计就站在他身边,穿很诡异的长装,袖子脏兮兮的,看不出颜色,活像从民国片里面走出来似的,笑得无比奸诈。有老伙计这种东西么?武汉自己也模模糊糊觉得很奇怪,不过诡异的老伙计笑着递上一张厚得像卫生巾的卫生纸,然后说:
“大人,这是英国产的,专供女王用。伦敦现在还候在外面呢,您要不要见见他?”
武汉心里很乐,他豪气顿生,看也不看就随便扯过来胡乱擦了擦嘴,然后一只腿抬起来踏在身边另一只凳子上,开始剔牙——很奇怪,这里的凳子和桌椅全是武大食堂里的那种连体的低矮的学校专用式样,户部巷没道理有这种玩意,不过他也没在意——“让他候着去!”他说,“个斑马的,敢往老子这里塞鸦片,老子不捅死他!今天喂他的十斤金坷垃都吞下去没有?”
蔡林记还没答话,武汉一抬头,便看见了仙鹤君。然后,老伙计讲了什么话他都听不见了。
仙鹤君还是老样子,白白净净的。任何人一看,都觉得他肯定是武大那些江浙地区来的文学院大才子们,《古文观止》要倒背如流,去图书馆的路上在樱花树下被很多女生表白,女生们都是表白完后转身就逃怕被拒绝得太干脆——他高傲着呢。不过,武汉却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就是武汉这地界,三镇风水,江城火炉,九省通衢,土生土长的汉鹤一只。
不过他今天看起来一点都不趾高气扬。仙鹤君把头微微垂着,手指无意识地搅着衣角——这个小动作只有武汉知道,他一心里慌了就会这样——时不时咬咬嘴唇,眼睛到处乱看,忽然,他看到了武汉在看着他。仙鹤显得更慌了,脸骤然就红了,露出淡淡的嫣粉色。
武汉嘿嘿一笑,一手拿着筷子轻轻敲打着盘子,一手捧着脸,傻兮兮地看起来。仙鹤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脸越来越红了——就好像,就好像那个什么来着?武汉想,就好像鹦鹉平时总去逛的那个论坛的背景色嘛!可不就是仙鹤现在这张脸!
仙鹤多难才能露出这种表情呀,武汉一直看着他,越笑越开心——忽然,这种情况就被打断了。门口忽然闯进来一个人,闹出很大响声,把光都挡住了。
武汉转过头一看,眉头立刻就皱起来了。上海这厮怎么来了?他来干嘛?
上海高高帅帅的,长得洋里洋气,还总爱穿着西装马甲三件套,又总是挥金如土还特别喜欢讲浪漫,多少年了,多少武汉美女跑到上海去了?!靠,那是魔都!一个月八千块钱都不够你塞牙的!上海有什么好的?!武汉气得想砸桌子。幸亏上海今天没戴金丝眼镜,否则他非砸扁他的脸不可。最要紧的是,仙鹤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又打算来干嘛?
仙鹤显然也吃了一惊。可是,上海却没有看他,只是径自往武汉这边走过来,用很艰难的、低声下气的语气弯下腰来对他说:
“分数线能不能再降一点?今年的学生实在是……”
“不行不行,”武汉挥挥手,不耐烦地说:“这两边的教学水平都不一样嘛。上海的学生想要报考珞珈山职业技术学院,必须交每个月八千块钱的樱花护理费。666的分数线,是一分也不能少的,”他又瞥了他一眼,“而且必须有关系。托不了关系的上海学生,考多高都进不了珞珈山职业技术学院。”
上海张张嘴,还想说什么,武汉又接着挥挥手,道:“不可能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黄冈这样的名校,只能供湖北学生读,就列样人还不够挤!”
他絮絮叨叨,一边拍着桌子一边说:“你哟,你也要体谅我滴难处唦,反正你们有钱,但是,湖北是一个讲关系滴地方……”
就在这时,异变突然发生了。他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大地晃动起来,依然苦大仇深的上海、不知所措的仙鹤,他们的人影逐渐晃动成了一片白影……武汉惊异地想叫出来,却发现口剧闷,竟然是刚才吃的小煎包卡在了口(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卡在口!),随后,户部巷的屋顶开始片片碎裂,一个声音在天空中高高地笑起来,尖刻锐利,怪异刺骨,不断回旋着呼啸着奔跑着震荡着耳膜——
一片混乱中,武汉赫然惊觉:这,分明就是桃红开的笑声!
然后他就醒了。
梦中的惊惧还没能过去,他又陷入了新的混乱!云嘉就睡在他身边,打着赤膊,长长的头发铺开——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已经隐约醒了过来,眼睛微睁,但是眼皮却一抽一抽的;他痛苦地皱着眉头,半梦半醒之间把身子蜷了起来,他无意识地咬着嘴唇,却艰难地不断泄露出各种细碎的呻吟声……
“喂!喂!”武汉赶紧把灯打开,惊异地推他:“莫赫老子啊!云嘉你怎么了!”
云嘉难受地转了个身,武汉看到他头上满是汗水,“疼……”他嘟囔不清地说着,继续把身体尽可能地蜷起来:
“肚子……好疼……”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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