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扇儿胡同往东走,不出二百米就是前门大街。
在当下暂时还冠名为“新京城”的大北照相馆和邮局的路东侧,就是宁卫民要乘坐的202路和203路站牌子。
说来也巧了,宁卫民刚刚走出胡同口。
就发现从马路南边远远驶来了一辆宛如面包形状的公共汽车。
他当机立断,拔腿就跑。
当他跑到了站牌子底下的时候,那下蓝上百的“斯柯达”正好开到。
果不其然,车头的牌子上,显示的数字是“203”。
因为是首发车,车上自然人不多。
站牌子底下除了宁卫民也没旁人等车。
这要晚一点,兴许就错过去了。
正确的举措,让宁卫民极为欣慰。
他上车出示了一下月票,就踏实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了。
不过说实话,这个年代,凌晨时分的京城还真是没什么看头儿。
哪怕是京城最为知名的核心商业区——前门大街也是一样。
要知道,此时人们的生活方式实在是太质朴了,公用设施也实在太落后了。
大街上没有便利店,没有霓虹灯,没有显示屏,没有过街天桥。
电线的连接方式都是明面的,蜘蛛网似的通过木头电线杆在空中相连。
人行横道粗糙得简直像为了孩子们“跳房子”画的线,红绿灯也比后世简易太多了。
就连马路都很窄,四车道的大街就已经算是宽阔的了。
透过乌涂的车窗玻璃,实际上也只有街灯,闪烁着宛如萤火虫似的微弱光亮。
至于沿途两边一家挨一家的店铺。
除了西打磨厂那由正阳楼旧址改造成日夜大食堂,为了接待火车站的旅客还在开门营业,露出了一点代表着接纳含义的昏黄灯光以外。
其余所有商铺,门窗无不严丝合缝,挂着木头闸板,静悄悄的戳在黑暗里。
让人连店铺名称都难以看清。
甚至就连高大巍峨的前门楼子,在黎明前,都只能呈现出青灰色一样的死寂,毫无生气。
说是八十年代的首都,可怎么看,都像是清末民初的京城。
只有当203路由南至北经过伟大领袖纪念堂,人民英雄纪念碑,和天安门广场,一拐上长安街后,才会显示出新社会的首都气势来。
这里的道路宽阔规整,华灯永远璀璨,两侧树木高耸,苏式建筑林立,把首都最核心的位置装扮得无比庄严、巍峨。
伴随着逐渐亮起的天光,京城火车站传来的东方红奏乐声,各式各样的机动车也终于出现了。
伏尔加、大解放、2020吉普、三蹦子……
再加上零零散散骑着自行车去赶早班的人们,和当时城市运输主力——蹬着平板三轮拉货的三轮车夫。
一下就让这条全国最著名的大街变得生动起来。
只可惜啊,如此精彩的风景体面的景象,也仅仅限于从天安门到友谊商店这段儿路程。
当宁卫民从王府井路口下了车,倒车上了大一路,等到一过了永安里就又完蛋了。
因为此时建国门立交桥才刚刚竣工。
建国门一带,除有限的几座建筑之外,一片平旷。
这就是这个时代城里与城外的界限。
一旦逾越了这里,就算是出了城,连缓冲的城乡结合部都没有。
想再看见成规模化的建筑,只能等车开到大北窑了。
而后世知名的cbd地区,现如今还是京城的工业基地。
没有一栋高楼大厦,只有一个个自成体系,如同封闭小王国的厂区。
但即便到了这里,也仍旧不是宁卫民最终的目的地。
下了车,他还得再倒一趟郊区长途304坐上五站地,再徒步走出一公里才行。
因为他要去的地儿,其实是京城东郊最大的露天垃圾场。
而他的职业,就是靠捡垃圾吃饭的拾荒者。
所以这也就说明了他为什么起这么早来赶路。
既是因为路途远,也是他怕邻居搭讪询问。
就连干活儿的装备,他都塞进大包里带着,生怕别人看见。
说起来或许很难让人相信,这个有点丢人的选择。
其实是宁卫民目前唯一的选择,也是最好的选择。
不为别的,就因为时代的局限性。
要知道,宁卫民对这个时代的认识,完全是从影视剧、重生小说和想象中得来的。
他自诩有着饱经社会磨砺的情商和素质,有着穿越时空的金手指,有着一肚子点石成金的办法。
自认为在这么个处处是机会的黄金年代,想要钻个空子发发家,岂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哪怕没赶上1979年最后一次非应届毕业生考大学的机会,理所应当也能过得满好。
可惜想象终归只是想象。
作为一个对这个时代缺乏足够了解的人。
宁卫民根本无法准确的衡量这个陌生的年代到底存在着多么大的限制。
在所难免的犯了乐观主义错误。
是的,狂热年代里,那些被赋予浓重政治色彩的地名和标志。
开始纷纷改回以前的老地名,老字号。
“反帝路”恢复为“东交民巷”,“反修路”改回“西交民巷”。
“东风市场”改回“东安市场”,“京城烤鸭店”率先恢复了“聚德全”的匾。
与此同时,遍布街头的标语牌、语录墙、和大字报也都迅速消失了。
年轻人甚至穿起了时髦的喇叭裤,姑娘们把头发烫成卷发。
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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