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中,烛光跳了跳,暴起一团明亮的火花。
烟味儿忽然变得有些重,让原本就有些闭塞的车厢,愈发显得像一口移动的棺材。礼部尚书崔湜赶紧站起身,用银剪刀去剪蜂蜡上的烛花,结果却忘记了自己长得有多高,脑袋“咚”的一声撞在了车厢顶上,刹那间,眼前金星乱冒。
“你放那吧,我来!”狸姑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吩咐。
“没事,没事儿!”崔湜笑着摇摇头,继续用剪刀修剪烛花儿,目光中,凄凉味道一闪而逝。
他怎么敢劳烦狸姑呢?对方可是太平公主的贴身婢女!而他,大唐礼部尚书?算了吧,天知道礼部尚书官袍下,罩着一副怎样的皮囊?!
狸姑说得对,只要长公主看上的东西,早晚其主人会走到长公主面前,主动求着长公主收下。崔湜本人,就有过这样的经历,至今无法遗忘。
那时,他才二十五岁,进士试中名列探花,很快,便做了大周的侍御史。而他的父亲,那时已经是大周的吏部侍郎,他的弟弟崔泌,也做了监察御史。每逢朝会,父子三人同时在列,风头一时无两。(注:大周,武则天当女皇时的国号。御史属于言官,因此不受品级限制,可以参加常朝。)
然而,突然有一天,父子三人,却同时卷入了綦连耀谋反案,稀里糊涂就下了牢狱。整个博陵崔氏家族,也成了地方官府严防死守的对象,随时都可能陷入灭顶之灾。
天可怜见,那綦连耀,不过是一个地方上的录事参军,连崔家的大门都没资格进。怎么可能让崔氏父子三人同时为他效忠?此人做了皇帝,又怎么可能比大周金轮圣神皇帝给父子子三人的恩遇稳了身体,笑着拱手,“闻听少监腿疫难愈,贺某特地前来探望。还请管家代为通传。”
“折煞了,折煞了!”任全被吓了一大跳,连忙跃出半尺远,弯着腰向贺知章行礼,“您老是我家庄主的长辈,什么时候来,都是令庄子蓬荜生辉的荣耀。我家庄主早有吩咐,您,孙御医和张都尉,都不用通传,直接请进正堂用茶。”
说罢,唯恐贺知章继续跟自己客气,赶紧又苦着脸,低声请求,“您老千万别生分了,否则,我家庄主不知道,肯定以为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在故意捣乱。您老赶紧里边请,崔管家,赶紧派人开了正门,然后去告知庄主。”
“知道了!”崔管家高声答应着,亲手将正门推了四敞大开。然后两条腿迈出一阵风,直奔后院书房而去。
其他庄丁、仆人们,则纷纷上前,开路的开路,搀扶的搀扶,与任全一道,前呼后拥地将贺知章迎进院子内,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如假包换的自豪。
这才几天啊,自家庄主都成了贺状元的顶头上司了。而贺状元第一次登门那会儿,大伙还都觉得自家庄主走了狗屎运呢!照这样下去,自家庄主说不定哪天,头衔前就会再加上“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七个字。届时,全家上下,在外边都能横着走。(注: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是一个差遣。在大唐,就是以原来的官职行使宰相职能。这样就可以指定许多宰相,让他们相互制衡。魏徵就以秘书正监的职位,担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正得意间,却看到自家庄主张潜,已经快步迎上前来,远远地,就冲着贺知章长揖及地:“前辈,这点儿而小伤,怎么又把您跟劳烦来了!晚辈正打算等腿上养好之后,登门给您送年礼去呢!”
“少监不必客气!”贺知章被拜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赶紧摆脱了仆人和家丁们的簇拥,侧身闪避。随即,又以同样的礼节郑重相还,“少监得赐显爵,贺某早就该来祝贺。只是最近事情繁杂……”
客气话才说了一半儿,他的手臂已经被张潜牢牢托住。再看后者,脸色微红,顶着一脑门儿汗珠连连摇头,“前辈,你第一次来我家之时,我还是个草民,可没一口一个太常博士称呼您!如果因为升了官,就让您感到生分,晚辈宁愿辞职不做这个少监!”
“那怎么行,贺某岂不是得被隆翁和实翁堵着门骂个狗血喷头?!”贺知章楞了楞,摇头而笑,不再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尴尬。
早在几天前,他就主动请缨,要代表儒林,跟张潜接触。然而,回到自己家中之后,却越想越觉得别扭。特别是得知张潜被制授为从四品上秘书监少监之后,,要么是不小心掉进别人设好的陷阱,然后带着一身麻烦贬谪千里。
“别胡说,老夫怎么可能不帮你?!”当即,贺知章就再也不顾上尴尬,红着脸,郑重许诺,“还有,老夫这次找你,一是为了探病,二来,正是要跟你商量在著作署的人员安排。只要用好了人,就不愁在秘书监里站不稳脚跟!”
“还请前辈不吝赐教!”闻听此言,张潜立刻松开了对方的手臂,后退半步,敲砖钉脚。
那贺知章,原本就是一个洒脱的人。先前只是因为心中负疚,而觉得愧见忘年交而已。此刻发现自己能够给换种方式来弥补,立刻解开了心结,笑着还礼,“老夫肯定会全力而为,只要你不嫌老夫啰嗦就好。”
说罢,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是上了张潜的当。神情登时就是一愣。旋即,又笑着摇了摇头,跟张潜并肩走向了正堂。
他老人家爱书成痴,好酒无度,天性就不爱跟人相争。故而,以状元身份出仕这么多年,官运一直都不怎么亨通。但是,做官和做事的经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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