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显一向认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的确与众不同,东南沿海的倭寇头目基本上都清一色是海商出身,早期的许栋、李光头,后来的汪直、毛海峰、林碧川、叶宗满无不如此。
但萧显不是,他是军户出身,出自处州卫,多年前因为当街斗殴杀人入狱,恰巧倭寇来袭,他趁机遁逃到海上,这才成了个海盗。
自从沥港覆灭,萧显就有了来松江一带捞一把的念头,没办法,如今浙江有重兵把守,其他人还好说,那些狼土兵打起战来比那些脑子一根筋的倭人还不要命。
但萧显刚带着手下出海,就被俞大猷从后面撵上,一战下来被烧毁数艘船只,之后在川沙又被俞大猷击败。
萧显倒没什么不服气的念头,一来他是来求财而不是来攻城略地的,二来俞大猷名气太大,是公认的如今长江以南的明朝第一名将。
得,惹不起你,我躲得起你吧,于是萧显盯上了太仓。
先成功偷袭刘家港,后在路上设伏全歼太仓兵备道副使率领的太仓卫兵力,萧显觉得嘉定城已是囊中之物了。
但没想到,第一天战果还算不错,但第二天从早上打到傍晚,嘉定城抵抗力度越来越大,虽然一度冲上城头但很快就被赶了下来。
距离嘉定城数里之外的小村落里,萧显啃了口硬邦邦的馒头,心里琢磨要不要干脆退兵拉倒,松江有俞大猷,嘉兴府有卢镗,实在不行可以去通州嘛,那边虽然穷了点但兵力薄弱。
让萧显起意撤退是因为城内那支战力不凡的明军,虽然人数不多但装备精良,今日白天两次攻上城头都是被他们赶下来的。
萧显有点郁闷,怎么处处都是硬骨头啊!
就在这时候,一个好消息传来。
“大哥,真的,据说是什么礼部尚书!”手下人手叉腰唾沫横飞,眼中满是贪婪,“大官啊,到时候光是赎金……”
倭寇为什么能在后来席卷半个江南,其中原因很多,但规模很大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大量不事生产的市井无赖以及破产的农民、渔民加入倭寇行列。
而倭寇内部并没有明显的归属、上下之分,势力的扩大很大程度上要看倭寇头目的名气。
于是,萧显心动了,如果能在嘉定城活捉或杀了那个礼部尚书,他的名气能直追汪直,到时候……有的是纳头就拜的小弟。
萧显下定决心继续攻城,何况他还有个杀手锏没拿出来呢。
……
已经是倭寇攻城的第四天了,城头的乡勇、兵丁都很疲惫,但也都无怨言。
原因很简单,从第一天下午就实际上接手城防的钱渊和卢斌从没有下过城头,即使晚上也在城头过夜。
再加上丰厚的赏金,每日肉食不断的餐食,城内守军的士气还算旺盛。
钱渊倒是真想下去休息休息,无奈实在不放心,虽然他对古代战争并没有什么经验,也不懂什么兵法,但也明显发现卢斌排兵布阵的青涩。
前几天卢斌按照惯例将手下所有亲兵和乡勇混编后安排在城头、城门处,钱渊坚持抽调出了将近二十兵丁作为预备队。
结果,倭寇声东击西的冲上了不算特别高的城墙,要不是杨文带着钱家护卫和那二十兵丁堵上去,嘉定也就差不多完蛋了。
站在城头看着卢斌指挥明军击退倭寇又一波进攻,钱渊啧啧赞道:“实战才能磨砺人啊。”
的确如此,短短三四天,卢斌的指挥开始从容起来,就是关键时刻还是有点愣头青,动不动就操着腰刀冲上去剁人。
当然了,如此规模的对战,卢斌是新手,对面的萧显也是新手,半斤八两。
这几天内,钱渊也认识到,自己并没有所谓的天赋,他对战阵中的漏洞、软肋都没有足够的敏感性,管理后勤和那些数字打交道才是他的长项。
倒是杨文有这方面的天赋,几天下来已经成了卢斌的副手。
不过这也合钱渊的心意,上阵拼死拼活真不是什么好享受,要知道在这时代,伤风感冒都可能一命呜呼。
而且对面倭寇手里的制式武器八成是从刘家港守军那弄来的,大部分武器都生了锈,第一天被生锈铁枪戳中胳膊的乡勇看起来伤不重,但现在已经不行了……钱渊知道,八成是破伤风。
“差不多了,再继续下去人手不够了。”郑若曾小声提醒道:“吴捕头那边也准备好了。”
“恩,可以开始了。”钱渊深深吸了口气,突然苦笑道:“郑先生,你说……我们会死在这吗?”
郑若曾抿抿嘴半响也没说话,倭寇实际上是没有将嘉定围死的,但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援军的消息,只靠嘉定县本身,如果不行险……只怕破城也就在这几天了。
突然,愤怒的嘶吼声在不远处响起,短时间内整片墙头的乡勇、明军都鼓噪起来。
钱渊探头看去,就在城下不远处,七八个倭寇将十几个百姓驱赶过来,乱刀之下,百姓们哭嚎着纷纷倒地。
郑若曾低低骂了句畜生,那些贼人虽是倭寇,但都是明人,并不是真正的倭人。
“不能出城!”杨文紧紧攥着枪杆,阴着的脸上一片扭曲。
旁边的王家护院用力弯弓搭箭,但倭寇已经摸清楚他的射程,弓箭无力的在距离倭寇十来步的地方颓然坠落。
钱渊用力揉了揉鼻子,这是他极端愤怒时候的习惯性动作,但很快他的手停住了。
墙头上一片安静,只隐隐听见一阵磨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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