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徐府书房里的油灯还在闪烁,徐阶靠在椅背上沉默的想着,他现在已经习惯了沉默。
自从杨继盛被杀,沈炼被贬,又有屠大山、彭黯陆续在浙江巡抚任上大败下狱,徐阶安静了很多,不管是对老对手严嵩,还是新冒出来的李默,徐阶很少说什么。
但无论如何,身为内阁次辅,过年时候接待的来客,还是要精挑细选的,门生党羽,同乡同年,都可以不会避讳,但这些人大都年纪不小了。
从大年初二到今天大连初四,三天了,得徐阶召见的年轻人只有三个,张居正、顾九锡、钱渊。
其中钱渊是主动上门的,顾九锡是早早安排好的,张居正看起来是恰逢其会……但即使他不陪着钱渊来,徐阶也会在这两日召见。
其实关于唯一女儿的婚事,徐阶已经考虑了很久,实际上在今日见了这一面后,他已经选中了顾九锡,可惜还没来得及交代妻子,一切都可能化为泡影……这个可惜是针对倒霉的顾九锡的。
顾九锡除了也是松江人之外,几乎找不到任何闪光处,祖孙三代都找不出一个有功名的,为什么却能被内阁次辅徐阶挑中?
徐阶这种老狐狸自然是有充足理由的,他绝不会做亏本买卖。
什么同乡之谊都是扯淡,就算顾定芳当年深受陛下宠信,但毕竟回乡三年多,已经没什么影响力了。
真正的原因在于,当年夏言被弃市,朝中大震,群臣惊骇,唯有顾定芳不顾风险,命其子顾从礼哭而收尸,顾九锡就是顾从礼唯一的儿子。
虽然李默气势汹汹,虽然严嵩还占着茅坑就是不肯走,但徐阶已经开始为日后准备了,就如一个国手,走一看三那是只是起步。
不管嘉靖帝如何宠信严嵩,毕竟这是个七十六岁的老人了,而嘉靖帝今年虽然才五十岁,但常年服用丹药……自古就没有服用丹药而长寿的帝王。
一旦严嵩离去,一旦嘉靖驾崩,当裕王登基的时候,徐阶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算旧账,而是为这些年遭贬谪甚至被冤杀的官员翻案。
和顾家联姻,徐阶就有充足的理由名正言顺的出手为夏言翻案,这必定会给徐阶带来无与伦比的政治声望,这种政治声望必定将化为政治资源,而拨乱反正的徐阶也必定能为万人称颂。
徐阶叹了口气起身踱了几步走到书架边,钱展才倒也有这个资格,他的叔父钱铮钱刚聲是夏言的门生,在嘉靖帝大怒之时还有胆子毅然上书,为此被贬谪出京。
徐阶晃晃脑袋,他觉得自己还需要再考虑考虑,随手在书架上抽出一本册子,翻开看了看,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个弧度。
这是今天张居正送来的几首诗,说是身无余财只能以此为年礼,实际上这些诗都是一个路子,干谒诗。
这是一个态度。
徐阶知道自己终于收服了这个早在五年前就挑中的人才。
原因很简单,裕王府。
三个月前,裕王府一位讲官因父丧回乡守孝,嘉靖帝下令翰林院挑选讲官。
按照常理,这种推荐权只应该存在翰林学士手中,其他人无权插手,但无论是严嵩还是徐阶都有足够的能力去影响这份名单。
最终被递送到嘉靖帝面前的名单一共有五个人,严嵩推荐的自然是唐汝楫,徐阶推荐的是张居正……这件事张居正事先并不知情。
但嘉靖帝钦点了胡正蒙。
徐阶本就准备这两日召见张居正以示安慰,但张居正实在是熬不下去了……几乎看不到一丁点儿的亮光。
因为胡正蒙是嘉靖二十六年探花,是张居正的同年,如今裕王府中的讲官殷士儋也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
不管是翰林院还是嘉靖帝,甚至高拱,都未必愿意还有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进入裕王府,在这个时代,同年很多时候是自动结党的……至少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
这对张居正来说,实在是太糟糕了,前面有高拱就不说了,但还有在一定的高度,自己才有机会施展胸中抱负。
所以,张居正主动陪着钱渊来徐府拜年,实际上是来正式投入徐阶门下的。
他很清楚,就算进了裕王府,背后有没有徐阶撑腰,这是完全不同的。
他在这两个月除了经常和钱渊混在一起厮混外,只做了一件事,通过种种渠道去打探一些人的消息。
裕王府中一共六位讲官,其中两人只是充数,剩下四人均是裕王心腹,分别是高拱、陈以勤、殷士儋、胡正蒙。
张居正没有去查高拱,但查了其他三个人。
陈以勤、殷士儋是和高拱一起,第一批进入裕王府的,那是嘉靖三十一年,裕王开邸受经,陛下从百余翰林中钦点出来的,这意味着陈以勤、殷士儋几乎不可能是谁放进去的棋子,而且那时候,景王气势嚣张。
而三个月前那次,徐阶推荐的是自己,严嵩推荐的是唐汝楫,胡正蒙是翰林院内部推荐的。
也就是说,陈以勤、殷士儋、胡正蒙都没有什么背景。
在这种情况下,张居正剥茧抽丝寻找到了一条捷径,他相信,徐阶会给自己这个机会,也需要这样的机会。
寒风在窗外呼啸而过,吹的窗子都咯咯作响,徐阶将册子放回书架,回身又坐下,心里忍不住又想起了钱渊。
长久的沉默后,书房响起长长的叹息声。
“还真的非常合适啊。”徐阶喃喃低语,“比任何人都在一旁,只顾着打好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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