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我使劲抓了抓他的手臂,柔声道,“不必告诉朕,朕也不想知道。连你都明白,咱们已经不可能保命了,朕还不懂吗?还是说,你也想叫朕挨你这么多打?”
章枣愣了一愣,突然张大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陛下,奴十岁进宫,十五岁就跟在您身边伺候您,再没碰见比您更宽和的主子。陛下,奴活不成了,先走一步。奴做鬼也不会放过这些害您的人,定要领了黑白无常,先取卫明,再取殷燕宁性命!您好好活着,奴取了二人性命,这天下还是您的!奴投了胎,还伺候您!”
章枣突言悲声,我心中一悚,转头就见他牙关一错,不过眨眼之间,一丝血迹自他破裂的嘴边流了出来。
“毒药是……是……”章枣目不转瞳地盯着我,片刻,目光涣散,再无气息。
我轻轻抱住了他。
“若有来生……”我说,“找个富贵人家投胎,别再伺候朕。”
然后我缓缓放平章枣,右手撑地,浑身用力,一次,两次,拼了浑身剧痛,站了起来。
我冷冷地望着太傅,太傅也冷冷地盯着我。
我咬牙一笑。
“卫明!”我大叫,“出来,朕知道你在这儿!”
牢房空荡,一声之后没有回应,只有满室回音。我张嘴要再喊,太傅慌了,怒道:“昏君,你疯了么!”
我不理他,大声道:“卫明,出来,朕知道你在看!”
太傅怒极,不许我喊,我躲着他,一声一声,喊得前句叠了后句,满牢房都回荡着“卫明”两个字。也不知太傅何时添了这个毛病,明明是翩翩状元郎,科举出身,如今却随身带着兵器。他见拦我不住,手腕一颤,袖筒里竟滑出条软鞭。我日日被鞭打,见着软鞭,他还没打我就疼,可我豁出去了,拼着挨打,仰着头,对四面八方喊道:“卫明,给朕出来!”
和着尾音,便见鞭尾一扫,直奔我面门而来。我咬牙冷笑,不躲不避,等了半晌,鞭子却在半路停了。
有人将鞭子截了下来。
正是卫明。
镇国公大人果真轻功了得,我都没见他怎么过来的,他已然将鞭子抓在手中。太傅打不成了,瞪着眼怒视他,他既不松手,也不解释,半晌,轻轻叹了一声,回头道:“陛下。”
“你还认朕这个皇帝?”我淡淡笑道,“甚好。朕今日必不能生还了,可朕是帝王,你若还承认朕是皇帝,朕要自己选择自己的死法。”
“陛下,说出玉玺的下落,我可饶你一命。”卫明丢开鞭子道,“保你富贵安宁,隐姓埋名。”
“不必!”我笑,“朕不屑富贵安宁,隐姓埋名。”
卫明怔怔地凝视我,又是半晌,他道:“好,你想怎么死?”
“卫明!”太傅出言阻拦,他终究比卫明多智,然而卫明一抬手,拦下了他的话。
“说吧。”卫明说,“哪怕你想风光大葬,葬入皇陵,我也依你。”
果然成了权臣,说话的语气都不一样。我噙着冷笑道:“不必葬入皇陵,死得如此窝囊,朕无颜面见列祖列宗。朕要与你比剑,互拼生死,要么你杀了朕,要么朕杀了你。”
“你赢不了我。”卫明道。
“你不敢?”我嗤笑。
卫明一握拳,抬脚走到墙角,从陈旧的兵器架上取来两柄长剑,一柄留给自己,一柄递到我面前。
我接了过来,掂了掂,轻重正好。
“请!”我与卫明同时摆了个起势,“请”字一出,我挥剑刺出,直取卫明胸前。
卫明武艺超群,我只见过哈丹能赢他,而我在哈丹手下连一招都走不过,这一剑刺得再漂亮,能伤到卫明分毫?何况我浑身上下鞭伤累累,又是许多日缺水少食,平日有十分力,此刻不过能使出三分,果然剑行半路,招式已老,卫明不费吹灰之力便躲了过去,手腕一抖,格开了我的攻势。
我向卫明挑战,不过激他亲手杀我。而我料定以自己此时的体力,在他手下撑不过三招。谁知十三招过去了,卫明还在与我缠斗,且出剑慢,没力道,一剑斩过来能叫我死得透透的,他偏不肯,要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把这招避过去。这明显是放水了,我不知卫明是怎么想的,可以他优柔寡断的性子,如此这般也不奇怪。不过我体力有限,他一直放水,我却没力气再陪他玩了。
于是我欺身而上,剑在手中,使一招“游龙摆尾”,剑是冲着他的手筋去,身体却堪堪与他交错。
“再不用全力,”我小声道,“你跟太傅以后的小日子不想过了么?”
这句果然有用,毕竟我早晚要死,以后陪伴卫明度过一生的可是此刻一旁观战的太傅啊!卫明如此放水,太傅又不是看不出来,你叫太傅以后怎么想?闹将起来,不叫卫明进房,憋坏了可怎么办?卫明是优柔,却不傻,果然此句之后,剑风骤变,凌厉的剑招一式叠着一式,招招攻我要害,再不惦记网开一面这回事。
好极,我持剑格挡,却在卫明持剑袭来的刹那,收了剑锋,以肉身迎上宝剑的锋芒。
曾有一个人在我生辰之夜教我保命三招。
他说,盼我永远用不上这第三招,若不幸用上,那么天涯海角,十二个时辰内,他必赶到我面前。
如今他已出关,快马加鞭,也要两日才能赶到京城。何况没有通关令符,他如何能进我庆朝国土,又如何能在十二个时辰内赶到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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