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好像在叙述什么宝贵的回忆:“他自己辟谷可以水米不进,可我不行,我又受了重伤,只好央求他弄些吃的给我。他非常不情愿,说‘没见过像你这么难伺候的龙’,但最后还是去给我找了吃的,找了水。”
“我在那破庙里养伤,慢慢跟他混得熟络起来,问清楚他是个没什么法力的散仙,修为也就刚刚够到仙格。他说天界没有他的立足之处,就跑到人间来游历,这一游历就是十年,发现这里比天界好得多,再也不想回去了。”
“我又问他姓甚名谁、仙号几何,他全都不肯答,笑着说名字这种东西是不能随便告诉别人的,每多一个人知道,就等于多给自己上了一道锁,他只想当个无拘无束的散仙,不想为世事所困。”
彭彧认真地听着他说,寥寥数语中只觉得此仙人和他印象中的仙人格格不入,大概是仙界中的一股清流。
李祎忽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唇边那抹笑意淡了下去:“我大概跟了他一个月,他嫌我烦,嫌我事多,每天都在试图赶我走,说不应该手欠把我捡回去,后来我伤好了真的要走,他却又舍不得。可我生来就是要当龙王的,天劫已过,我的修为已够,必须要回去承接王位。”
“我临走前跟他说,等我处理好龙族的事情就回来找他,他不答应也不拒绝,只嘲讽我‘你这么条小龙也能当龙王,你们龙族怎么这么弱’,又说‘我可不能保证你回来的时候我身在哪里,你要来找我就找吧,只要你能找得到’。”
两千年前的事情,他现在讲来依然如数家珍,也不知在无人之时究竟默默回忆过多少遍。他神色彻底沉了下去,浑身微微地紧绷起来:“因为那时四圣初殒落,天地间动荡难安,我费了一些力气才稳定住自己的位置,浪费了不少时间。待一切安顿下来,我再回去找他,却发现……发现他……”
他嘴唇颤抖地抽了口气,突然捧起桌上的冷茶一饮而尽,好像才从那茶里找到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了,被人挖走双眼,血流不止,浑身的修为几乎被打散了。我问他是谁做的,他不肯说,只叫我不要去帮他报仇,说以我一人之力办不到的,让我不要去自讨苦吃,为他而牺牲不值得。”
“我亲眼看着他死在我面前,他仙身已破,我也救不了他。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给他们一双眼睛也未尝不可,只可惜他们用错了地方’。”
彭彧听到这忍不住微微皱眉,虽然对方的语句接近平铺直叙,可他还是无端感到心里发堵:“什么意思?什么叫‘用错了地方’?”
“我也不清楚,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没有搞明白。”李祎稍稍稳定住情绪,“那时我根本不知有乾坤眼这么个东西,他死后我才一点点打听清楚,也逐渐明白他为什么不让我为他报仇——我确实办不到,因为害他的就是天界,是他的同僚们,是神明。”
彭彧陡然想起什么:“所以那仙籍里记载的……”
“是,你也看到了吧?”李祎微微一哂,“‘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话确乎没错,他们对待什么都是一视同仁的,不管是敌人或者同僚,只要该为‘天道’而死,那便不能侥幸独活。天界需要乾坤眼,无论这眼睛在谁身上,牲畜、人、仙甚至神明自己,他们都会毫不留情地将它取出来,献祭给他们所谓的‘大义’。”
彭彧垂下眼皮:“照你这样说,天界似乎也没有错,他们有他们的规则,就像人间有人间的秩序,他们只是过分冷漠,显得不近人情。”
李祎:“你说得没错,神明之所以为神明,是他们完全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看上去对谁都冷眼相待,实则也无所谓‘热眼’。在他们看来为了天道牺牲是理所应当,甚至仙籍里都不值得为他记上一笔功劳,可在我们看来……”
他话说到一半没能继续下去,彭彧接过了话头,轻轻地问:“所以你这么恨天界,就是因为他们害死了你的……救命恩人?”
“是挚友,虽然也许是我一厢情愿的。”李祎把视线重新转向他,“也不全是这个原因,我成年之前一直待在蓬莱岛,不谙世事,他是我接触到的第一个仙人,我便以为所有的仙人都应该是像他那样的,直到后来我见识了他们真正的脸孔,才发觉自己错得很离谱。”
彭彧“哦”了一声,已是心下了然:“你觉得他们诋毁了仙人在你心目中的形象——你把仙人分成两类,一类是‘他’,一类是‘其他仙人’,你觉得只有‘他’真正配得上仙人这个称呼,‘其他仙人’都是垃圾,所以认为他们很恶心,很道貌岸然。”
李祎一时间没吭声,似乎被人戳中了心事,半晌才支吾着开了口:“你可以这么理解。”
彭彧很没形象地往桌子上一坐,双手环胸:“虽然我觉得你对仙界的偏见有点大,但很不巧的是,我跟你有同样的感觉,我也很不喜欢他们的所作所为。”
他一摊手:“所以我们算是同流合污了吧——你现在是不是想告诉我,那个不知名的仙人就是我的前世?”
扯远的话题被他毫无技巧地拽了回来,李祎一抿唇,也没计较他又用错了词:“我一直以为乾坤眼只是随机落在谁身上,上一次是他,这一次是你,所以没往你们有关系的方面联想。没想到你——你现在的样子跟他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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