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轲微微眯起眼睛,低沉的声音终于显出一丝怒意:“太子言下之意是怀疑荆轲是卫国之人,此番刺秦不能扬燕国的威名了!”
太子丹抬手做出安抚的动作,笑得极为尴尬,却坚持道:“上卿,我虽然能够代替父王统领国事,可兵权仍旧在父王手中。我掌国十数年都未明白燕国有多少士卒,多少甲胄,便是我有心为您寻来四名铁血卫士,我也做不到。更何况若非宗室元老此番有志一同的赞同刺秦之行,单凭我是不能够成功的,他们一定要求带上秦舞阳,我实在推拒不得。”
不等荆轲回话,太子丹已经走到他面前,极为诚恳的拱手说:“上卿无论如何都缺少几名得用的副手,何不带上秦舞阳呢?燕国年轻一辈之中确实在没有人能比他更好了。”
荆轲仍旧摇头,却因为太子丹的诚挚语气让自己的态度缓和了不少。
他松开匕首平放在桌案上,看着太子丹写满了不解的眼神说:“燕人尚武,喜欢喝最辣的酒,也爱快意恩仇,但秦舞阳十三岁时便当街杀人——市井之间有许多的传闻,荆轲也早有耳闻,对此了解不必太子少。”
荆轲说着一直平静的神色之中忽然流出轻蔑的神色,他语调轻慢的说:“秦舞阳当时是个孩童,与他结怨的人,也只是个半大孩子,因为几句口角便要人x_i,ng命。哼,这等心胸狭窄之人绝没有成大事的本领。此人不是可造之材,实话告诉太子,带着秦舞阳,我担心坏事。”
听了这话,太子丹脸上终于显出犹豫的神色,沉默后低声说:“那我再去和宗室元老们商量商量此事。”
……
“上卿你快看!!”秦舞阳一声大喊让荆轲从回忆之中清醒过来,他绷紧了身体紧紧握住腰间的短剑,整个人下意识贴近了车厢侧壁,眼露j-i,ng光向窗外看去。
看清楚让秦舞阳惊声尖叫的画面的瞬间,荆轲整个人放松了下来,但他恨不得一剑刺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秦舞阳!
喊喊喊,有什么可喊的?!
秦境之中的务农的百姓哪里稀奇,燕地之中分明也遍地都是!
秦舞阳这幅大惊小怪的小家子气模样惹得荆轲大怒,以他的养气功夫也险些一怒之下大声训斥。
荆轲深吸一口气,怒气沉沉的说:“副使,出门在外,还需矜持。”
秦舞阳眼中兴致不减,听到荆轲饱含训斥意味的话后,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犹豫的抿了抿嘴唇,到底回到车厢之中可他却一直不清不愿的嘟哝:“上卿何必如此小心翼翼,我们刚入秦境边缘,还没进入城郭呢。咱们是从属国大宾,他们能对咱们做什么啊?恨不得好酒好r_ou_奉承我们,省得打一仗呢。”
“……愚不可及。”荆轲闭上眼,冷淡的吐出四个字,实在懒得和秦舞阳争论。
燕国无论如何衰落疲弱,总如燕人自己所说的那样是“八百年老诸侯”,他们已经是周天子最后的血脉,最注重的便是礼仪规范。出使秦国表达臣服之意,派出的使臣也必定是能够撑起燕国“老诸侯”气派的明礼之人,秦舞阳这样一言不合便与人逞凶斗狠的狂徒,绝不会燕国国主j-i,ng挑细选之后派出来的使臣。
别说副使,就算是拉车的仆从,也不会选这样的人!
可秦舞阳听到他的提醒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破绽颇多,还以为荆轲敏感多疑,荆轲越发觉得此番刺秦像是个笑话。
若非他与田光之间有承诺,而且田光已经死了,他自己根本没办法反悔……荆轲真想甩手走人,将这烂摊子丢给燕太子丹自己收拾。
荆轲听着秦舞阳吭吭唧唧的不满声音,只当做自己耳聋了,可田间挥舞着锄头的声响和耕牛“哞哞”的低哼却让荆轲忍不住产生了一丝向外探视的冲动。
他悄悄张开眼,顺着窗户向外看去,心中不由得一阵感慨。
城外绿野绵延不绝,耕田遍布,农夫们的虽然挥汗如雨,可脸上没有丝毫愁苦的神色,微笑让他们眼周皱纹舒展,甚至有许多耕牛和……那是官制的农具!
荆轲瞪大了双眼,竭力向套在耕牛的青铜犁上看着,果然见到上面官制的秦书烙印。
他心中幽幽叹息一声,已经明白为何秦国立国短暂却能够傲视九州——国人各司其职、安居乐业,何愁国不强、民不富、兵不勇呢?
……也难怪燕太子丹哪怕听过自己强国的根本之法后,仍旧不改初心的坚持选择行刺这个鲁莽的办法。
若不杀了这个雄才伟略的秦王,他绝不会给任何诸侯国喘息的时间,一定会在几年之后像是摧毁赵国一样,将剩余的四个国家逐一吞灭。
荆轲默默收回视线,悲凉之感顿生。
他没想到自己希望去建立的强大国家竟然在这个地处西北的虎狼之国早就实现了,现实真是讽刺之极!
一阵马蹄混着铠甲震颤的声响从远处而来,不等荆轲让仆从将车驾停在城门口,已经被一声客气又不失热情的呼唤声叫住:“来人是荆轲上卿吗?下官蒙毅,任职国尉府,是尉缭的副官。下官是奉大王之命,前来迎接上卿!上卿情随我来!”
原本面无表情的荆轲睁眼开,略显沉郁的五官瞬间生动了起来。
他刚毅的嘴角微微上扬,一双总是泛着冷意的双眼也荡漾着柔光,像是三月的春光浸染其中,他人未走出车厢,已经发出一串低沉的笑声,等出现在蒙毅面前的时候,笑意融融的拱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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