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之四】天山遯初六──再语风起迎波涛
乍闻窦尚书如此言论,肃王便拢手撤去身前的杯盏。
一旦散去熏腾轻拢在眼瞳的氤氲热气,肃王那眼中清明精算便毫不掩藏的跃于光亮下,「尚书所思与本王正是如出一辙。」
新帝上任首要开刀便是长久积蓄在朝堂的外戚势力,中央结实磕不得,便要从各州郡的小品官开始洗清──于是,新帝首要提议之策便为修水闸、建地方新校。
表面瞧来这是似是皆大欢喜之事,众人何乐而不为?
可若是细细盘算道来,便是可知这即是新帝意欲大洗牌地方官吏的头一步。
真要修筑水道,可就免不得放些中央官员顶上巡查之职到地方上晃悠一番,这一巡一查,外戚在地方上经营起来的势力盘结可不就给揭底?
加之负责这块的工部尚书可是文官之首薄从兴手把手管出来的学生,薄家世代簪缨,从来都是坚定的保皇派,便是那工部尚书自允中立,外戚党又如何轻易信得过?
外戚于地方上势力折腾了十几载,不堪入目的阴私事还真不是一星半点能言清。
这不提及下放官员到地方,皇帝到时只消能让人掐上一角,便够连串掰起一片官员下马,外戚党又如何能由其做弄下去?
而新建学院……这意思还不够透彻幺?
待到皇帝将地方势力扫个清净,那些刚从学院学成,新出茅芦正是一腔热血的楞头青正好顶上去。
楞头青们心眼还练不成千千孔的玲珑心思,自是尤以皇帝马首是瞻,彼时岂不全如皇帝意思拿捏?
可修筑水道耗费银两甚鉅,怪不得皇帝连兵器都给捨得匀出来卖……越是思索,窦智胄便觉此事越发有可能,脸色便是越趋黑青阴郁,扣在手中的杯盏都给端的一震一颤。
几番思虑而后,窦智胄终是搁下手中茶盏,面上已然为以往的温文儒雅,脱口话语有心无心,虽是探询实是用着肯定的语气问道。
「王爷最近不是想要到京外养神?不若我遣些人先好生游历探一番地方上的动静,待寻着好地点,定让人通知王爷一声……」眼下既是已然无法阻止皇帝的动作,所要做的便仅然残下亡羊补牢之策。
如此只得找个理由遣人离京,实则让人寻着皇帝贩售武器的地方抑或是贩卖路子,赶紧给掐断了去才是。
窦智胄话音未落,肃王是猛然撚起袍袖掩嘴轻咳几声,苍白的面容因这一用力染上些薄红,反倒是更添几丝血色,「这话说得正合本王意思,有劳尚书费心了。」
堪堪应上窦智胄的问话,肃王即不时压指虚握成拳掩在薄唇前。
闷重的哮咳声从唇角溢出,起先还能勉力抑制住的声息到后头却是越发难以收拾,撕心裂肺似的喘动。
肃王额边不知何时暴起青筋,冷汗更是争先恐后的淌出,蓄成黄豆般大小盘结在光洁的额头,面部再是绷不住淡然神色,纠结的可怖。
窦智胄与肃王相交已久,却也甚少见肃王这般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给震碎似的咳,见状便也不好再留人详谈,扬声遣人捧了个烧得发烫的手炉给肃王纳进怀里,自个则是忙凑上几步将人给送到府邸大门。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俱是连来时的虫鸣都已歇停,残下溅碎虚空的稀薄月光濛泷映物,浅浅扣上不远处的青蓬马车。
肃王身姿单薄,浑身色调阴沉的蓝色补服融在月夜里,连他苍白的面容都好似覆上了一层薄纱,浅淡的整个人宛若要化在这深幽内,几要消融殆尽。
眼瞅着那道身影就要全然没入马车内,窦智胄却是蓦然忆及另一抹与其不同,便是身着布衣想来抑是灿耀如星,夺人眼球之人。
乍一疏漏,那人偏头撇来的桃花眼便会将人心神全然拢在其中,半分无法自拔的身陷其中。
──一眼已惊心,再望更动魄,想来世上能有如此迤逦惊华风采之人,便是再无其他,仅然一人罢?
「王爷,你盘算起来,这高莲华莫不是真真转往皇上那头?」
不自主的,他便出声问道,黑夜中那样轻淡的话音,却是完整的沁入肃王的耳畔,细细环绕上肃王笔直的双腿,倏然滞住他已然抬起将要踏上脚凳的步伐,重新稳回地面。
「……一个能在敌国当七年质子还没给那些深宫里的贵人们玩坏,能这般好生回到国内的人能蠢笨到哪儿去?」
肃王五官不比荣王、更是连皇帝的英挺皆有所不及,平淡的仅能称上清秀一词,可现下瞳眸中精光炯炯的模样,却让人便是晃眼一撇,抑是无法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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