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仰头望着他,表情纯真,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他的话,不回答,只是弯眼傻笑。
灵泽不再看他,重新面向正前方的石台,仿佛能清晰看到眼前事物般,目光准确地落到了被锁链捆缚的漆盒上。
“那里面是我弟弟的识神。”他清悦的嗓音在石洞内回响,“我身为北海王位的继承者,自小便承受着比其他人更多的责任与压力。别人能同父母撒娇,我不能;别人能玩闹嬉戏,我不能;别人能广结好友,我不能……”
他每说一个“别人”,我都有种预感他其实就是在说绛风。绛风同父母撒娇时,他身为太子,需得端方克制;绛风在龙宫玩闹嬉戏,上蹿下跳时,他身为太子,要知礼守礼;绛风游遍天下广结黑蛟等人时,他身为太子,只能困守龙宫。
他们虽都是皇子,却一个活的放诞任气,一个活的压抑以极。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便总是落到他身上。他是北海唯一的亮色,也是我一生都无法摆脱的血缘至亲。我知道那目光有多危险,却始终无法停止对那抹红色的喜爱。到最后,连我自己也弄不清喜欢的到底是他这个人,还是他身上那股炽热激烈的生命力。”他一个北海王,半夜偷偷摸摸来看弟弟的残魂就算了,还和一个傻子交起了心说个没完,看来当真是活得太压抑了,平时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
“其实……紫云英早就告诫过我多次,是我自欺欺人,心存侥幸,总觉得那样明媚的颜色,不会藏任何污浊黑暗。”他自嘲地勾了勾唇,“如今我这幅样子,也算是当初有眼无珠的报应吧。”
他指尖轻轻碰触自己眼尾,灰暗的眸子里印不出任何东西,包括曾经那样喜欢的红。
小孩儿似有所感,小手松开来,一把握住了灵泽掩在长袖下的手指。
灵泽浑身一震,我紧张地眼睛都瞪直了,就怕下一瞬也挥起一掌把小孩儿拍洞壁上去。但灵泽没有,他又站了会儿,牵着孩子的手,带他缓缓走出了洞x,ue。
“走吧,我送你回去。”
如上次一般,他再次将幼小的我送出了禁地。
这样的相遇之后又发生了多次,根据两人穿着的衣物变化,应该是持续了几个月甚至更久。
灵泽每次都会将我好好送回去,从未惊动任何人。没人发现我一个小孩儿晚上不睡觉一次次往禁地跑,我爹不关心,照顾我的嬷嬷年纪大了,耳聋眼花,也难以察觉。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每次都能正好遇到灵泽的,或许扑空的时候也有,只是镜子没有记录。但每当我遇到他时,那张尚且稚嫩的脸便会露出类似狗见了骨头或者熊见了蜂蜜的表情,欣喜又炙热。
有一回我白日里不知道是不是被墨笙那孙子欺负了,手上蹭破好大块皮,嬷嬷倒是给我包扎了,只不知是不是两眼昏花看不清楚,将我的手包得跟个粽子一样。
我委屈地给灵泽看那颗“粽子”,眼里转着泪花,奇迹般地吐出“爹”之后的第二个字——“疼”。
灵泽摸着我的手,脸上露出好笑的神情:“怎么给你包成这样……”
他替我解开白布,重新一点点缠好,动作轻缓细致,最后打上结,包得堪称漂亮。
透过镜子,我同幼时的自己一样,眷恋注视着他的容颜,指尖划过他低垂的眉眼,挺拔的鼻梁,最终停留在他带着浅浅弧度的唇角。
在遭受过那样的背叛后,也只有对待毫无威胁的孩童,他才能真正敞开心扉,展示自己仅有的那点温柔吧。
指尖移到一旁眨着双大眼的孩童身上,低语道:“你还真是傻人有傻福啊……”我甚至都有点嫉妒小时候的自己了。
替小孩儿包扎完,灵泽没有收回手,而是缓缓抬起,摸索到了对方脸上。
小孩儿毫不畏惧,也没有闪躲。
灵泽从额头一点点摸到眉骨,眼窝,鼻子,再到嘴巴,等整张脸都摸过一遍,他这才收回手:“原来你长得这样啊,小家伙。”
他唇角啜着静美柔和的笑,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宠溺。
我蜷起手指,实在忍不住,俯身于镜面,对着他的笑颜轻轻印上一个吻。
铜镜中影像众多,每段半个时辰,看个七八段,不知不觉也快天亮了。我收起镜子,打算今晚再接着看,站起时忽地一阵眩晕,眼前事物都模糊了一瞬。
我赶紧扶住一旁的桌子,甩了甩有些不清明的脑袋。
想着应该是坐了太久又一夜没睡的关系,我揉了揉两眼间,也没有太在意。
鱼奴们一大早便候在外边,见我打开门,以为我是睡醒了,纷纷入内伺候我洗漱用膳。
“今日北海叫得出名的权贵氏族都会入宫赴宴,高总管特地嘱咐我们要给公子盛装打扮呢。”一名鱼奴站在身后为我梳着发,动作细致轻缓。
“今日大家都是来看公主的,我怎么样应该没关系吧。”我估计也就坐在场上哪个犄角旮旯里,不会引人瞩目,隐在一堆宾客间那种。
墨焱才是今晚这场宴席的主角,我嘛,随意捣鼓两下也就行了。
因此鱼奴让我在一众花枝招展的发簪里挑选时,我选了一支看起来最素的白玉簪,鱼奴似乎有些失望,仿佛这根簪子阻挡了她大显身手的澎湃yù_wàng。但最后她还是接过去,小声叹着气c-h-a进了我的发冠中。
重新穿上昨日的龙衣,衣服上被熏了香,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和灵泽身上的味道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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