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她又点开了一份文件。
这是第十六份文件。
“这一份,是我的档案和白星之后的身体报告。”叶芸沉默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缝。她的目光有变化,就好像坐在他对面的,是某个实质的人一样。
罗望舒就坐在她对面,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让他浑身发抖。他心里明白,这样的目光,叶芸不会给予别人。
这是给他的。给罗靳星的,给罗奠山的……给她的家人的。
“我的丈夫和我的两个孩子,如今同样在为联合政府效力。我在白星上‘牺牲’时,我的小儿子刚满一岁。”
罗望舒放在膝头的手,猛地蜷紧。
叶芸凝视着空气:“……我伤得很重,失去一条腿,腺体严重受损。我被前来调查的上帝之眼救助,才活了下去。”
她点开的这份资料里,是二十年前她的伤势报告。上面的内容让所有人不约而同倒吸一口气。
就在这时,全息影像的叶芸撩开了一直挡住她整个后颈的爆炸头。
她后颈腺体的位置,一道狰狞的伤疤,从后脑浓密的发里,一直延续到肩膀以下。即使陈年的伤早已结痂脱落,也不难想象当初她收到了怎样的致命伤。或许应该说,难以置信在这样的伤势下,她竟然活了下来!
这是一个奇迹。
所有人都知道,腺体就是人类的第二颗心脏,也是离表皮最近,最脆弱的器官。腺体一经受损,身体就会出现许多状况,而如果腺体受伤太严重,则可以导致这个人在十分钟内死亡。
“当时,我的腺体收到的伤势和感染都很严重,醒来时已经被截肢,我曾一度丧失求生欲。”
叶芸冷静地翻开第二页:“这是我当时的心理报告和精神报告。”
罗望舒死死地盯住空中虚无缥缈的那张纸——六次自杀未遂。
六次。他狠狠记住这个数字。
蜷紧的指甲嵌入到手心中,好像自己的腺体也在隐隐作痛。
他没有想到,从见叶芸第一面起,就没有想过她这样猎奇的着装打扮,甚至古怪的言行举止,背后藏着什么样的经历。
又或许他心中其实已经隐隐猜到,但拒绝去深想,去承认。
驻军空间站会议厅,罗奠山双手撑在桌面上,面对着空中浮起的这个女人,低着头,始终一言不发。
“罗统军。”有人在身旁低声说,“我们一致认为您现在的状态不适合继续参加讨论。”
“我没关系。”罗奠山摆了摆手,“继续。”
在场的十几个人,无一发声,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因为他们从这位向来戎马倥偬男人身上,读出一种压抑的痛苦。
为首的人给其他人一个眼色,他们飞快地对视一眼,慢慢都站起了身。罗奠山始终低着头,他身旁的人手放在胸口,对他低头行礼,接着十几个人全部默契地离开,很快房间就空了,还为他带上门。
单向音频对面的叶芸,看不到这头的罗奠山。
她将文件翻了一页,那是她的手术资料。她继续往下说。
“我被多次劝解之后,开始有了活下去的意志。”叶芸的语速飞快,“为了活命,我切除了掉40的腺体,作为替换,我用带出的oa a+来维持生命。”
罗奠山猛地抬起头,眼圈难得红了。
oa a+,那是联合国曾经的一种禁药。在研发过程中就被勒令停止了,但之后依然有人完成了它。oa天生腺体上的弱势,通过催化信息素的变异,从而强化人类的信息素体系。但所以的得到总伴随着一部分失去。作为代价,oa a+会摧毁甚至异化人体系统,最为明显的就是免疫系统会飞速地衰老。随着时间增长,身体要承受的痛苦成倍地增加。
罗奠山望着浮动在面前的,姣好的面容。
曾经她很软和,是个杀鱼都要躲在他身后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杀了自己六次,给自己注射了oa a+。
现在他也明白,为什么那天叶芸站在十字路口,航车顶端,猎猎风中她像个女战神。
普通的oa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做到这样的。
“从我活下来那天起,我就在和死神赛跑。”
潘多拉港,军事基地,驻守在岗的罗靳星,刚接到的最新指令,全部从潘多拉港西区撤出,不需要再防护了。
上帝之眼的总驻扎地,根本不在潘多拉港。所谓的西区上帝之眼,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
半小时前他刚从岗位撤下,此刻他却死死咬紧牙关,凝视着全息屏上的女人。他与叶芸之间是千百里地面与空间站的距离,他却从没有像此刻一样,希望立刻回到她身边。
oa a+,一秒都是奢侈。一秒都是浪费。
“二十年的调查,二十年的蛰伏,我的二十年,全部是为了今天而活。”
罗靳星闭上眼,转过头,久久不能平息。他张着嘴,却喉头发紧,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从影像开始到现在,叶芸的情绪一直掌控得很好,包括说话的节奏。她就像一个精密的机器,哪里该停顿多久,哪里的语速该放慢,该加快,都是提前被设计好的。
这一次,她说完之后,却留下一段很长的停顿时间。
叶芸低声说:“我深深知道,从我活下来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失去我的所有。”
“即使我今天站在这里,我也要向所有人声明——我的丈夫,和我的两个儿子,他们都是正直的,无私,善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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