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二号那天,当茶馆里所有的赌徒都正战斗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桌子上的麻将块块突突突地跳了起来,连桌子都跳得老高了,按都按不住,茶馆里一片喊声:“哎!老板!搞啥子哦!”
人们有的把钱紧紧地抓在手上,有的把麻将块块摁住,一边大呼小叫,一边纷纷伸长脖子东张西望。
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地震了!快跑!”
顿时,所有的人都惊慌失措起来,争先恐后地向门口涌去!
门口太窄,人太多,挤紧了,一时出不来,李先成的大小子左右一拱,两手把身边的人往后一扒拉,率先挤了出来,出来后就没命地跑,李先成也挤出来了,和一大路人也没命地跟在儿子后面跑!
刚跑不远,就听见后面轰地一声巨响,茶馆的楼房垮了,没来得及跑出来的人全部被埋在了里面!
跑出来的这伙人只管逃命,生怕自己跑不脱了,哪里还想得起去救人!
跑着的人突然间齐刷刷、硬生生停下了脚步,一根巨大的水泥电杆倒下来,正砸在李先成儿子的头上,顿时脑浆迸裂,眼看没有活的希望了!
人们停了一瞬后,绕过他的尸身,又没命地跑了,李先成悲痛地看了他儿子一眼,清楚地看见儿子已经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了,然后也跟着人群继续跑了!
几天后,李先成在体育馆找着了他的女人,当他告诉女人大儿子被电杆砸死的消息后,女人悲从中来,欲哭无泪!
这匹山死得最多的一家人是马启明,就是多年前把于明浩排挤回了农村的那个副书记。
马启明的三个女儿长大成人后,他利用职务之便,把她们全部安排在县城里参加了工作,她们都结了婚,生了孩子,也每个人在城里有了一套房子。
马启明退休后回到了山上,村里人问他为什么不在街上享福,他充满感情地回答:
“我舍不得你们这些老乡啊!前几年每天忙工作忙工作,一直没有时间陪大家好好聊聊心里话,我虽然人没有在山上,我这心里可是一直记挂着你们啊!
“现在退休了,我清闲了,就想回来和你们呆在一起,山上的空气这么好,我心里高兴啊!”
不过,话是这么说,真和农民们聊天,他觉得很费神,根本就聊不到一块儿去,他那官腔也没有几个人爱听,当官的时候大会小会讲大话讲套话讲习惯了,现在冷不丁地没有机会讲话了,那心里憋得还有点相当地难受。
想来又想去,他觉得只有于明浩还适合当他的听众,两人共事十来年,又都算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他觉得肯定能交流到一块儿去。
他兴致勃勃地到了于明浩的家里,却热脸贴了冷屁股,于明浩又是讥讽又是挖苦,说什么我们现在是农民,你是退休干部,我们高攀不上等等等等。
郑美莲更不客气,直接把他往出撵,说什么你是贵人,我们这穷家穷院的,别脏了你的脚,我们沾不上你的贵气,你也不要沾上了我们的霉气,你还是到别人家去耍。
马启明自然不好意思再坐下去,只有脸红一阵白一阵地告辞。
地震以后,郑美莲听说马启明的三个女儿三家人全部被埋了,一个都没有出来,幸灾乐祸地说:
“活该!哪个喊他做那么多的冤枉事?这个叫‘害人害己’,他一心想害你,没有把你害到,结果把他自己害了,这叫‘现世有现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通通都报’!
“幸好他那时候把你挤兑回来了,要不然,这次地震只怕你也被埋在里面了!
“他想害你,反倒成了救了你,他给他女儿把路铺得好好的,可是那条路是通往阴曹地府的,阿弥陀佛!我才喜欢!”
于明浩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于明浩到马启明家去了,他想,无论是谁,遇上这样的事总是不幸的,他和马启明的恩怨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没有必要再计较下去了。
他知道马启明在这山上的口碑一直不好,现在他的家里成了这个样子,十几口人眨眼间只剩下了老两口,同情他的只怕还是少数,像郑美莲一样幸灾落祸的恐怕倒大有人在。
于明浩到了马启明家里,马启明坐在门前的凳子上,几天没见,他仿佛陡然间老了十岁,原本花白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以前总是挺得笔直的腰板不知不觉就躬了下来,背脊也微微驼了,两眼无神,没有一点生气,看见于明浩,好象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于明浩打了声招呼,马启明没有应,他的女人从屋里扶着墙走了出来,可怜的女人伤心得路都走不动了!
于明浩劝慰了一阵,叫他们想开一点,人死不能复生,况且这个是天灾,不是人力能够避免得了的,和别人相比,他们还算幸运,因为他们还有退休工资,有生活保障,比起那些要依靠儿女养老的人来说,总要强那么一点点。
末了,他还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出来多走走,并很诚恳地邀请他们经常到自己的家里去坐坐。
说完了,于明浩起身告辞,马启明依然面无表情,但是于明浩看见他的眼里不像他刚来的时候那样空洞了,有了一点儿湿润。
马启明的女人扶着墙要送他,他制止住了,走出来,他听见了女人“嘤嘤”的哭声。
回来后,郑美莲问他到哪里去了,他说到马启明家去了,郑美莲闹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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