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螺的一番辱骂,毫没影响到天青。没有任何人能影响到天青。这一星期来,他满心里都是掩不住的光彩,唱得神完气足,打得轻捷火炽,白天唱戏,晚上学戏,忙活一整天回家来,竟然还觉得浑身劲力没处释放,自己给自己加了双倍的功来练……
他知道自己这精力是打哪儿来的,是从他心底,带着欢腾,带着喜悦,不能抑制地迸发出来的。他的脑海中,始终浮动着一双盈盈含情的黑眼睛,一张充满信赖的小脸……再大风雨,挡不住他与她心头传递的火热,那晚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曾经不敢期盼的情意,那样真切,那样迫近,那样温暖。每晚他躺在那铺窄炕上,总想起樱草睡在那里的样子,她抱着他的手臂,小脸依偎着他的肌肤,长长睫毛上还带了点泪花,但是已经挂着微微的笑……她的领口垂着那块小牌牌,光润,闪亮,时隔这么多年,他都没指望她还能留着的小小礼物,居然一直就这样珍而重之地戴在身边……
他简直都没法入睡啊,想彻夜练功,想满院子奔跑,想跳,想飞……等不及地盼着周日了,这个周日,她一准儿会来,见到她,该说些什么?或者什么也不用说,只要有她在,就很好了……她脚上的伤,不知道好了没有?能来吗,要不要去接她?嗯,不必再找理由了,什么送东西,什么传话儿,都不要,就是堂堂正正地,坦坦荡荡地,去接她!抱着她,背着她,都成!她难为情的话,就陪着她,一路小心地走,慢慢地走,他愿意陪着她走上一个时辰,一天,一月,一年,一辈子……
广盛楼的大戏,依然每日每夜地唱。这天下午的大轴是《铜网阵》,天青去那位文武双全的锦毛鼠白玉堂,一腔血气勇猛无匹,但被敌人设计陷于铜网阵中,乱箭射死。繁重开打之后,另有一段重唱工的托兆戏,含恨归阴的一代英侠,以魂子扮相登台,头戴黑纱魂帕、白纸鬼发,唱起满怀幽愤的二黄散板:
“叫鬼卒驾阴风店房来进,又只见众兄长瞌睡沉沉。
我这里悲切切在梦中唤定,众兄长听小弟细说分明。
为印信探冲霄在铜网阵丧命,念起了结拜义捉拿仇人。
我本当与兄长多谈多论,怕的是天明亮难以归阴……”
“好!好角儿——”
台下的乌老三,厉声嚎叫。从打他自封为天青的义兄,每逢天青贴戏,总有他带着一帮小兄弟捧场,名义上是罩场子,但往往一出戏下来,最能搅戏的就是他,喊好儿喊得声嘶力竭,近乎邪好儿一般。
竹青也来了,摩拳擦掌地等在后台,待得天青回到扮戏房,立时冲上去搂脖子抱腰:“师哥,这些日子不见,你可更精进啦,唱功也这么跟劲儿!要不是后台不让喊好儿,真想大大地给你吼上一声儿!”
“你跟着郝二爷,进益也不小啊,”天青笑着拍拍他:“快回来多唱几出吧,咱哥俩好久没傍一块儿了。”
“嗯!说真的,得不着你来黄天霸,我这窦尔敦都少了不少彩儿!”……
忽然间,外面传来极大喧哗,人声车声,脚步声叫骂声,闹哄哄响成一片。戏园子观众已散,何来如此喧嚷,喜成社众人愕然竖起了耳朵。在上场门撩起台帘一看,竟见前台冲进一队警察,对戏台呈合围之势,随即后台也有警察冲了进来。
“各位长官,有话好商量!不要动手!不要动手!”黎茂财仓皇跑来,四面张望一下,对着领头一位警官打躬作揖:“这是从哪里说起?我们只是唱戏的……”
“谁是靳天青?”警官不理会他,冷冷看着众人。
天青吃了一惊。他只掭了头,还未来得及卸妆,依然穿着白玉堂的戏服,脸上全是粉彩,一时也顾不上思忖,举步迈出扮戏房:
“我是……”
话音未落,那警官抬手一挥,旁边两个警察冲上,一边一个,扭住天青手臂。
周围的人全慌了。竹青一跃而前,就要跟那两个警察动手。白喜祥分开人丛,吸了口气,冲着警官一拱手:“长官,这里头只怕有点误会,我们这孩子一向老实,他做了什么违法犯律的事了?”
警官依旧不理会他,只将两只拇指插在腰带上,板着面孔盯住天青:“后院那个屋子是你住的,没弄错吧?”
天青一片茫然:“是。”
警官的目光转向白喜祥,冷冷道:“刚才在他屋子里搜出大批反动传单,怀疑他是□□,参与最近几起地下宣传活动,人赃俱获,奉令拘捕。”
天青惊呆了:“我没有,那不是我的!”
“哼,你当然不认!”
随着他的话音,两个警察掏出手铐,咔嚓一声铐住天青手腕,推着便向外走。白喜祥一把捂住胸口,崔福水等人慌忙搀扶,竹青等一班小兄弟大叫大嚷:“不能乱拿人!”“肯定弄错了!”“天青怎么可能是□□!”混乱中几个警察拔枪对准人群,领头的警官也厉声喝道:“想干什么?拒捕吗还是暴动?”
天青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嗡嗡作响。他不可能犯法,他没做过任何坏事,青天白日,天地良心,什么□□,什么传单,他连听都听不懂,但是面前的警察拎着一个陌生布包,里头露出一叠叠纸,说是从他家里搜出来的……
现在,怎么办?
逃是逃不掉,也不能逃,但被拿了去关起来,还有说理的地方吗?政治犯,会不会直接枪毙……枪,他们举着枪,对着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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