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撒了洗衣粉,静待它被香香的泡泡包围。这件线衣是奶奶亲手织的,黑色的一片,胸前勾了一只灵动的白色小鹿。山里女人的巧手,没有款式一说,但也独一无二。
念秋洗得格外认真,细白的手泡在冷水里,搓搓揉揉,关节都要失去知觉。她也没有别的方式去发泄,一颗橘子,又不是谁家独有。告诉老师吗?这样细小的恩怨,连由来都不知。闭嘴承受就是,衣服脏了,洗干净还是能再穿。总归就是,还没被逼到失控的地步。
可她也有小情绪,只会和自己赌气。明明已经洗得干净,还是一遍遍麻木的搓洗过水,想把那些讨厌的人搓掉一层皮。身旁勤快洗衣的人也渐次走光,晚自习开始了。
值日生清点完人数,报告班主任老师,应到三十二人,实到三十一人。念秋同学缺席。
吴蔺挺纳闷,三好学生也有无故旷课的一天。他哪里知道这已经不是念秋第一次这么干了,这人遇到事儿就爱逃,逃学,逃课,逃避。早多少岁就干得得心应手了。
吴蔺第一个想到的地点就是宿舍,沿路找过去,还没到宿舍楼就看到念秋了,一盏小路灯,照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也算省心,逃个课也这么好找。看样子在洗衣服,吴蔺站定看了好一会儿,就一件,来来回回反复的洗。再看不出有事就枉吃多年米饭了。
吴蔺放轻脚步走过去,说:“嘿,你打算把这黑衣服洗成白色呢?”逗小孩儿的语气,就差递过来一把糖。
念秋心惊,莫不是遇到鬼了,此刻夜色这样浓。吓得话都说不出。
吴蔺走进那光线里,说:“怎么副班长也带头逃课吗?”语气里满是调侃,听得念秋直发愣。第一次觉得师生之间的距离感什么的,此刻并不适用于她和吴蔺之间。
念秋脖子一梗,辩解:“哪有,我只是想错开洗衣服的高峰罢了。”
“哦,错开了高峰,就为着反复洗这一件?”
“它被染黑了,我在努力恢复它的颜色,难道你看不出来?”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
吴蔺倒是没料到她这样回答,总算知道她写作文时那些奇怪纷繁的思路了,这人分明连胡诌都是信手拈来。他说:“黑色挺好,想逃课就回宿舍睡觉去。”
这下轮到念秋瞠目结舌了,老师,您还是老师么?怂恿学生逃课这事儿做得比讲课还顺手。读书那会儿,没少逃课吧?
念秋乐得,最喜欢独处时空间都寂静的感觉。“那我走了。你就当我请过假了,行不?”说话间扭干衣服装进盆里,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
吴蔺也不是那循礼的老学究,一两节自习课罢了,课堂上仔细些比什么都强。去宿舍睡一觉也好,这孩子平日大多是一副迷眼不睁慵懒倦怠的傻样子。
你说说,这样当老师,这样做学生。
☆、37
冬天最深的时候,山里温度跌到零下,依旧没有落雪。松林长青,颜色比夏季时多墨。
今年过年时,许久许久未见的姑姑也回来了。比离家时胖了许多,身边跟着一个三岁大小的胖姑娘,乖巧的喊念秋:“姐姐。”样子像极了幼时的自己。
念秋很喜欢这个妹妹,她姓樊,单名一个灿字。繁花似锦,灿烂耀眼。念秋觉得她的名字好听极了。牵着她的小手,重复小时候走过的路,玩过的事。她看见妹妹咯咯的笑着,心想,我小时候也这样子可爱吗?跟着陈海顾思离他们。
奶奶身体每况愈下,瘦得失去样子,空留一副等死的骨架。念秋每每回来喊她:“奶奶呀。”她也只能呜呜呜的回应,丧失了语言能力,听起来像在哭。
姑姑日夜伴着,泪水不知流了多少。爷爷在年复一年的照顾里,早已看淡看开,反过来安慰她,阿女,去散终有时。
心爱的小女儿已经归家,最后的挂念也没了。奶奶熬到立春之时就去了,那时念秋的爸爸已经踏上开往青藏线的火车,消息不通,心里却有了不好的感应。
念秋没有哭,她放空自己看着家里那几个憔悴的人。爷爷卧床,揪着心口的衣服说好痛好痛。姑姑眼睛早已哭肿,手帕湿了几条。妈妈眼里布满血丝,去陈海家打电话通知各方亲戚。而念秋却装成和三岁的妹妹一样,面色懵懂,一知半解。
是了,她的心早已停止生长,此刻沉默的多一道痛彻。
棺椁要停三天,才能下葬。这些天念秋也不哭,家里来了办丧事的道士,叫她跪就跪,叫她磕头她就磕头,不论早晚,麻木就当ròu_tǐ也不是自己的。
越来越多的亲戚从四面八方赶来,参加今天的追悼会。那些人,活了十几年也一次未见过,这会儿来了,还要强打起精神招呼应承。每人都说人已去,你节哀。转身就去找位置,吃肉喝酒,不便笑得太放肆。
终究只是死了一个对他们太过无关紧要的人。
晚上是白事灯会,吹拉弹唱,再陪这远走的灵魂热闹最后一晚。念秋跪在灵牌前,点香烧纸。明早就要送去下葬,这具木色的棺椁,里面装了她早已冰凉僵直的奶奶,从此长埋地下,过些年月,连名字都要失去。
念秋多么不舍啊,那悲伤压住五脏六腑,痛得不能呼吸。那个小时候牵过她抱过她亲过她的奶奶,那个给她织毛衣做棉鞋的奶奶,那个被打时总是拼命维护自己的奶奶,那个和她一起种瓜种树种花的奶奶,那个生下了爱她的爸爸和姑姑的奶奶,那个把酒窝遗传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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