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任何一个女人,生活在这样大,这样特殊的一个家庭之中,丈夫早逝,唯一的儿子七岁时就被视作家族的主人,孤儿寡母,成了众矢之的,被几百双眼睛日夜盯着,不管原来是再单纯善良的女人,也会不得不学会一种自处的方式,至少要能够保护自己和年幼的儿子的安全。
怪不得,那一日她会说,礼佛,是为了求得自己心安。
大约在那二十年之中,她曾经为了自保,而做过一些什么事情吧。
冷月蓼只是忽的有些同情,这世上总是有些事情,是人不想做,却不得不做的,不管身份有多高。
她垂了垂眸,复又抬起来,眼角已经含上淡淡的笑意。
“是,我知道了。”
祭祖之后,爱新觉罗氏的族人们还需在家里住上几天,这是整一年之中,这偌大的家族,数百有着血缘关系却又相当陌生的亲,人唯一会团聚的日子,却并没有丝毫团聚的气氛,更多的只是碍于祖制,而不得不留在这里。
似乎即便是族人,也都不喜欢这里。哪怕再金碧辉煌,宛若当年圆明园,也总是在无形之中给人一种无法喜欢亲近的冰冷感。
冷月蓼安分守己地待在抹云院里,未出门一步,不仅是因为想到金闿之对她说过的话:这家里的所有人,若愿意便与他们寒暄几句,若不愿意便可不必理会。况且她本就不想去主动接触旁人,只是无奈,人家找上门来,她却不能真的不予理会。
金闿之与她坐在前厅主位,静静等着客人进来。
仪门打开,院子里的下人领进来一个穿戴高雅的妇人,织锦旗袍,高高发髻,手上一串南红荔枝冻的手串,穿着中跟的高跟鞋,踩在石头砌成的路上,有节奏地响着。
所谓气质,果然是种不言而喻、深入骨髓的东西,冷月蓼想,这个妇人,包括这个家庭中的每一个人,都带着一种十分特殊的气质,有些疏离,有些清冷,有些漠然,尤其是对这个世界,冷眼旁观,高高在上的眼神,能够让见者从这种眼神的最深处,探究出一丝微弱的当年主宰天下的姓氏的风骨。
妇人走进厅内,金闿之方坐着唤了她一声:
“二婶。”
是他的二婶,也就是说,是那一日在祠堂前,拦下自己的他的二叔的妻子。
今日她来,可是受了金闿之二叔的嘱咐?要做些什么?
妇人微微朝金闿之福了福身,却看得出,只是碍于尊卑,并非真心实意,倒是像极了她丈夫的性子。
金闿之伸手示意,妇人便坐到了下首的位置上,一举一动,很是优雅。然后看向金闿之,轻描淡写道:
“我有些话需要和你单独说。”
话外之音,已然不言而喻,冷月蓼要是还听不懂,就实在是太不接翎子了。
笑了笑,她凑近离自己隔了一方小桌,约有数尺的金闿之,小声说道:
“我去倒茶。”
他望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是细细的笑意,并无任何委屈与羞恼,这才放心允许:
“去吧。”
冷月蓼于是离开前厅,叫上旁边一个丫头一同去倒茶,走过妇人身边时,似有若无地察觉到了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些许打量的意思,倒不是怀有恶意,只是那种眼神,太像是在看一样可作为比较的东西,而非一个和她一样的人。
本来能够抽身出来,她倒是乐得清静,也是真心想好好泡上一杯茶,无奈丫头哪里敢让她这么做,刚看见冷月蓼打开了茶柜,就已经诚惶诚恐地拦了下来,甚至带上了点恳求的意味,让她在边上坐着就好,切不可再亲自动手。
冷月蓼无奈,又不想让这女孩子难做,只好在边上袖手旁观,看着她熟稔地完成一系列泡茶工序,备器、择水、候汤、泡茶、斟茶。在这个家族之中,就连一个普通的小丫头,也能对繁复的茶艺程序做得一丝不苟。
闻到茶香,清香四溢,馨沁肺腑,冷月蓼不由得猜道:
“是华顶云雾?”
正将茶杯放上托盘的女孩子动作一顿,有些诧异地看向她,半晌,钦佩道:
“您真厉害,竟然能闻得出来,这正是华顶云雾茶。”
可是除了茶叶本身的香味之外,似乎还有一种特别的清香,包括之前所尝的敬亭绿雪,甚至在这里喝到的所有茶,似乎都带着这股与众不同的清香。
那到底是什么?
难不成……
冷月蓼心头一动,似想到了什么,脱口问道:
“你是用什么水泡的茶?”
“玉泉水。”女孩子端着托盘正要去送茶,大概是因为冷月蓼和这个家里所有人都不同的性子,让她也放下了一些主仆观念,与她多说了几句,“就是颐和园西面,玉泉山南麓,当年乾隆帝钦定为‘天下第一泉’。”
原来是玉泉之水,一向只有耳闻,却没想到在这里,泡茶所用的皆是当年的天下第一泉水。她不知自己在这个家族里还会遇到怎样的震撼,只明白她现在所知晓的,不过是冰山一角,有很多东西,都藏在细枝末节之中,如果不去发掘,也许一辈子老死在此,都不会知道。
跟着小丫头一同送茶到前厅,她原本以为自己离开了那么久,金闿之二婶和他要说的话应该也已经说完,可是没有料到的是,她刚要从后面绕到厅内,只差一步,就正好听见了她二婶的声音:
“她可是八旗之内?”
“不是。”
声音生硬了一分:“她可是满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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