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了,坐在位置上默默抹了把眼泪,小云揶揄,“想嫁人了?”
“我从来没跟姑姑说过,我以她为傲。”
“那是,姑姑她是天生吃这行饭的料,你去看看台前台后送的花,就知道咱们姑姑是个万人迷的不老妖精了。”
程殊让小云粗略记录下圈内人今天捧场的花篮、鲜切花都出自哪些人,她是个记仇但也念恩的人,今日的捧面儿,他日是得要还回去的。
程西帮着小云一起记录,其中不乏一些爱慕人士的玫瑰、百合……
庆功会上,姑姑举着杯盏,说鲜切花丫头们有喜欢的就分了吧,包括绣坊里的所有绣娘,女人没有不爱花的,爱花也得惜花,这些个花骨朵平白扔了,怪可惜的。
就让她们能鲜亮几天算几天吧。
揽下的所有的花篮、花束里,大部分都是中规中矩的各色玫瑰、百合,唯独一束,是很不起眼的小雏菊,黄蕊白瓣,清淡得很。
骨朵也很少,小云放在手上粗略数了下,只有二十朵,“姑姑,你也喜欢雏菊?”
程殊盘髻的鬓间,落下几根发丝,接过助手手上的那束花,花里一张卡片,程殊没细看落款,只一句:
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
姑姑听了会神,随即弃了手里的杯盏与花,疾步跑了出去。
程西在她身后喊她,也充耳不闻。
*
平野枯草,禁不住星火,燎起来,便会烧红了天。
程殊太熟悉他的笔迹,与他初会时,他秃笔淡墨一首温庭筠的《侠客行》:
欲出鸿都门,阴云蔽城阙。
宝剑黯如水,微红湿馀血。
白马夜频嘶,三更霸陵雪。
丢了笔墨,眉眼含笑地对介绍程殊拜师的同僚说,这学生年纪大了些吧。
那年程殊会他,十六岁。
陈绍卿二十六岁。
陈绍卿是个大学外文讲师,寒暑两休,会在同僚的书画室里帮着指点学生,但都是些家里送过来指望培养些兴趣、性子的小娃娃。
程殊归到陈绍卿这边,算年纪大的了。
无奈,程家对这幺女管教得很,同僚的书画室又名声在外,好在程殊有底子,自己早就能画一幅妥帖工笔丹青,家里送到这里,不过是老先生要拘一拘老来幺女的性子。
程殊自己说,老爹怕她出去厮混。
怎么个混法?陈绍卿好脾气地呷茶问她。
程殊不禁红了脸,头一次甘愿屁股粘在官帽椅上,埋头入定手下的画。
程殊不算正规军地跟在陈绍卿身后四年,后者也从不拘她性子,任由她天高海阔地乱谈论,直到她浑不吝地含酒去喂他时,他一把钳住她亲昵过来的脸时,头一遭板了脸,斥她放肆。
程殊最任性的时候,曾当着他教书的学生面,轻狂地质问他,你敢说你没对我起过半点男女之心。
程殊被陈绍卿拂了面子里子,在国外那些年,她好几次想打电话告诉他:
我爱你,爱到骨子里了,到如今,我的骨头都是冷的。
……
东风细细,在程殊耳边却泣成了声。
她旗袍规限着,索性不拘任何风雅礼节,她摘开了几颗扣,腿才迈开了步子,高跟鞋也提在手上,展厅楼下,夜幕曦月,车水马龙,程殊一个个人影在眼前过着,缭乱不堪,她恨透了眼下自己的软弱。
发丝绕到唇隙里,程殊不用想,眼下的自己都妥帖不到哪里去。
可是她偏偏是不甘愿,哪怕是跌绊了身,她也想出来寻一寻。
她想问他一句,即便重隔二十载,留字不留面,这算什么?
我过得很好,你为什么又要跑过来搅和我,为什么?
程殊一个人瘫在一处塑像地基台边,程西携着风披寻到她时,程殊泣不成声,哭得像个少女,“西西,是他,是老师……”程殊手里揉到一块去的那张卡片,展开,那句:
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
写得太过刚劲,每一笔都似乎深思熟虑,落笔又迟迟不宜。
程西看到落款是:晏西。
陈绍卿所有的字画,都用表字落款。
程西恍然大悟,原来此西即彼西。
程西哑然,只能替姑姑抹泪,说外面风大,风扑了泪眼不好。
*
半世归来,很多情缘,已然不是是非可以清算得起的。
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恋;
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思。
活了半辈子,已然该清醒的年岁了,终究还是败在这是非难算的账上。
陈绍卿说不清是何辜,或是程殊还是二十年前的模样,或是他终究见不得她的眼泪,抑或,他只想简简单单走到她面前,坦诚一句,相思不该相负。
程西扶着姑姑,替她归泪与发,却看到马路对面一辆车里,下来一位风度男士,即便有些岁月痕迹,低调分寸的服装里,还是温和的风尘仆仆。
那份铺展开的书卷气是作势不了的,他从西裤口袋里掏出了手,隔着一些距离,垂手而立,又止步不前,谦和的一双眼里,像浸了水般地清明。
程西痴痴的喊了一句姑姑,让她回头。
千帆历历,半生归来,眼前的人,除了青丝里藏着些白月光,其余,仍是英年郎朗之貌。
程殊丢了手里的字,丢了肩上的风披,丢了一心要靠着程西才能有的支撑,风洒了眼角的泪,濡湿了散髻的发,箭步将自己归向他的怀里时,支离破碎的一句喃呢:
“老师……老师……陈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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