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毛发翠色深一些,妖妖姣姣,有些翠色浅一些,似晴空碧湖。
他们皆美,美得仙妖不辨,总不与凡俗同品。
翠氏子孙除了大父翠元是个好色胆小之徒,其余子孙都十分专一痴情。他们的姻缘与人间天上皆不同。
旁的人或妖总要等成年之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轻浮些的,不过也逃脱不出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三见定终身之说云云,可是翠氏子孙自幼便有决断,他们的妻子都是自己选定,然后抚养长大。
他们天生有一种本领,能拾到有灵性的石头,若与他命中有姻缘,放到颈上佩戴,自然汲取他身上的灵气,越来越美,若是无缘,则会被他们反噬,吸得玉髓皆失,干枯而死。
石头在颈上一些年岁后,会化形成猴,再过些日子,吸取日月精华,又会化形为女子。待到此日,翠家子孙长大了,妻子也养大了,便是他们的成亲之日。
十分奇怪也十分有趣的姻缘。
满山之上,天气晴暖之时,便常常可见举止温柔和蔼的少年轻轻为一个旁的颜色的小母猴抓虱子梳理毛发。他们一生相依,终生相伴,遇到危险时,妻子便化作原形,系在夫君颈间,一生而同生,一死而同死,永不相离。
扶苏终于适应了这里,却一直未见传说中的大父翠元和大母三娘。他们被派去做采买,原本三两日便可回,可如今已经七八天。
奚山君卜了一卦,神色古怪,干笑几声,把龟壳收回袖笼,道:“不必为他们挂心,三娘心眼忒小,不使使性子,心中舒坦了是不肯回来的。”
翠氏子孙一听此言,也都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他们的爹爹依仗自己生得貌美,常常弄出些fēng_liú韵事来,可手段不大高明,人又胆小,次次偏偏都被母亲发现,二人不闹个人仰马翻鬼哭狼嚎是绝不肯消停的。
十七、十八、十九和阿箸帮奚山君办妥扶苏一事,便都要回澄江赤水年水君处复职了。谁知他四人走了没多久,竟又急匆匆地使法术叫几个方士回来告知,人间起了瘟疫,近期莫要出山。
又过了七八日,翠元和三娘夫妇依旧未归,奚山君再卜,竟彻底没了音信。她叮嘱众猴儿照顾好二五、二六两个小崽子,便要独身去寻。
“孤与山君一同去。”扶苏略微思索,便也起了身。二五、二六夜夜与扶苏、奚山同住石房中,颇是依赖二人,奚山君要离去心中本就难过,见扶苏也要走,一小抱胳膊,另一小抱着大腿,哇哇大哭起来。
奚山君疑惑地道:“你去做什么?”
她其实想问,你去能做些什么。
扶苏却淡道:“大昭有旧俗,女子易装出远门,若无兄长夫婿跟随,被认出了,是要被欺辱唾骂的。”
众妖看了看男装打扮一贯粗鲁残暴的山君,向来与“需要兄长夫婿保护的女子”大不相干,不禁闷声窃笑起来。
奚山君心中一窒,慢条斯理道:“你未来时,我活了三百余年,独自出山不知凡几。”
扶苏却站到她身旁,沉默许久,才道:“除非你把婚约烧毁,否则自我来此,没有我跟随,便不能独自去人间。”
他想了想,像个顽童,吓唬另一个顽童,睁着黑黑的眼珠,没有表情道:“那里人太坏,逮到妖女,要作法,宰了你。或许还剥皮,放在火上烤,你怕不怕?”
奚山君被噎得很辛苦,她想说这是老子惯常做的行当,扒了人皮烤肉吃,我是只十分厉害凶恶的大妖怪。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缓缓而雀跃的微笑,“怕,怕极了!”
扶苏与奚山君扮成了兄弟,风餐露宿,一路朝距离奚山最近的左镇而去。
夜间扶苏头痛之症又犯了,扶苏用妖法压制,也只克制住一时。出了山,到了人间的民居,人群越来越密集,扶苏死死咬住唇,不肯叫一声,唯恐被旁人听到生疑。
奚山君瞧他咬得嘴唇红红斑斑,心头像被人狠狠踩了,勉强道:“疼便喊出来,敲了一更,都熟睡了,无妨碍。”
扶苏眉目皆结了汗珠,眼珠睁得大大的,望着布满灰尘的高高的房梁,许久,喃喃道:“才一更啊。”
他所有的手指都蜷缩了起来,死死抓住被褥,可被褥柔软而不大吸汗,骨节像从水中捞出,不断地从掌心滴出汗水。许久了,见他痛成如此,也不曾叫,却忽然有气无力地睁开眼,虚弱地问道:“几更了?”
奚山君坐在黑暗屋舍的一张凳中,静静地看着扶苏,毫无倦色,“二更。”
他额上暴出了一道道青筋,冷淡的眉眼变得狰狞起来,唇角却忽然流出一股鲜血,滴答,滴答,染到了被褥上。
奚山君心头一恸,迅速捏开扶苏的口,把左手手指塞进了他口中,厉声道:“咬!”
门外的更夫姗姗来迟,在幽长的夜晚中敲响了梆子。
扶苏没有咬奚山君的手,只是握住那只手,眼珠黑黑的,言语中带着颤抖:“三更了?”
奚山君点了点头,黑暗中,望着他的眉眼。
痛苦挤压了所有的知觉,扶苏终于在黑暗中凄厉无助地惨叫起来。他狠狠地握住奚山君的手,奚山君坐卧不安,背过他,不肯看他的脸。
黑夜中,再无人听到这凄惨,更无人知晓其中缘故,奚山君背脊突然僵硬,直直望着前方,任由扶苏手心颤抖冰冷,任由他如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她的手。
他又惨叫,痛到极致。
泪水爬满面,始知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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