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还想爬窗口出去的,可折腾了一阵子,窗户也被钉得死死的,草兰子这才歇了心,往床上一躺,脑子里得像跑马。乱糟糟的,什么想头都有,就是想在一个事上打了死结:这建华难道是纸糊的?怎么就死了?
照理,金家的人应该去,在蒲塘里,下人去世了,上人心里伤心,按照礼节,所有的亲友都要在六七四十二天内来探望一番。带点薄礼,带点关爱,让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后,也有个对人世的留恋。在蒲塘里。这叫探老。可是,金家按照和周家说好了的,没有动。不是不想动。是怕草兰子到时想不开。金学民是个有心人,这种时候。还是派了团支书方国强去周家,代表蒲塘大队的干部。带了些礼,送给周校长和许先生。
周校长和许先生默默接过方国强送来的礼物。周校长面色沉静,许先生有点撑不住,想哭,晓得金学民自己不便来了,特地托了人。可是,蒲塘里的女人哪里想到这一层,个个现在话都反过来了,说草兰子是勾尸鬼,是妖精,是讨周家债的!草兰子没有良心,那边人一走,没几天就脱了孝,分明是又想嫁人了。这草兰子是害人精,谁碰到谁倒霉。草兰子是扫帚星,克夫的相,克夫的命。
话说到这份儿上,草兰子就更不敢往外走一步了。一个丫头子,哪里吃得消这样说。满打满算,其实草兰子也才不过是一个十九岁的丫头子。可是,别人哪管这些?
怎么也没有想到珍罗子会来,珍罗子一身重孝。一边走一边哭,嘴里一边喊着,建华哥!建华哥!我看你来了!
这架势蒲塘里百年不遇。一个不沾亲不搭故的人突然闯到建华的灵前,这怎么是好?
周森林慌了手脚,许先生也一下子不晓得怎么好。
珍罗子一身重孝,跪在建华的灵前,怎么劝都不起身,一边哭着,一边往火盆里送纸钱。
纸钱是她自己带来的,不止一刀,有三刀厚!这是重礼了。对建华来说是重礼了。
姜连旺很快也就到了,到了周家,脱下脚上的鞋子,就朝珍罗子那里狠命地砸去。嘴里还在骂人,你个死丫头子,烂货,你个草狗,我打死你!你不懂事哎,你怎么好替人家戴孝呢?你平白无故的,你上的什么孝?我们家死人了吗?
连旺的嗓门变了,一点不像他的眼睛潮滋滋的。连旺的腔门大得吓人,那火气是不小了。蒲塘里人骂丫头子最难听的话“草狗”都骂出来了。什么是草狗?母狗就是草狗。草狗不值钱,遇到公狗就躺下来。这样的狗贱得很了。骂人草狗,比骂人婊子还难听。草狗做在明处。婊子有时候还在暗处。像蒲塘里的兰宝子,是有名的婊子,可是,也没有人看到她躺在巷子上让男将们上身。兰宝子的丈夫刘敏在大垛镇上管粮仓,也算是国家人员了。刘敏不在家的时候多。兰宝子哪里吃得住熬?刘敏一不在家,她就把野男人喊到家里了。兰宝子喊的人其实也不多,就是喜欢喊光光堂姜恒寿,有时候也喊姜有禄。有禄的哥哥叫有福,他在家是老二,所以有时候,人们叫有禄就叫二有禄。光棍汉,蒲塘里人都叫做光光堂。不晓得为什么这么叫,方德麟他们几个文化人有些时候会坐下来研究蒲塘里的方言,比较一致的看法是,第一个人叫光光堂应该是喊做光光郎的!蒲塘里人有时候听话不听音,听着听着就讹音了,喊成光光堂了。女人们懂,光光堂也不是因为人没有多大出息,有的是耽误了结婚的时光,有的是家庭穷,有的是有个什么大不了的患,也就是有讲究。你像瘌国仪,人其实是个好人,力气大,能干活。可是头上害了瘌疮,好不了了,成了瘌子,大家就喊他瘌国仪。蒲塘里人还晓得,这些光光堂,你别看他们孤苦伶仃的,其实个个有钱。女将们喜欢钱,这又是摆在明处的事实了。所以,真要是这些人跟女人来事儿,比自己的男将凶,凶就是猛的意思。日捣得女将一个劲儿地喊好。你想想看,这样的光光堂,那些男将看得不紧的女将,哪能不喜欢呢?蒲塘里人把人患有某种治不好的病,就叫作有讲究。人一有讲究,明的也好,暗的也好,对找婆娘都极不利。明的,上门的人都没有;暗的,访亲阶段排查得彻底明了。藏不住的。想藏最终藏不住,自己碰一鼻子灰。反而不讨巧。譬如狐臭,蒲塘里叫做狐骚。那种病传代,人隔三里远,都闻得见味道。这样的人,当然找人就难。有狐骚的人,有时候是暗骚,就是明里没有这样的味儿了,可是,一查,祖上某一代得过,说不定会传下来。这样的暗骚查出来了,就叫底子出了问题,想找对象,那是难了。别说男将找不到女将,就是女将想找男将也难。
现在珍罗子变成草狗了,而且是她的父亲讲的。看来,珍罗子真的成了草狗了。
可是这珍罗子不要别人,只要死的周建华。这珍罗子啊!
珍罗子倒好,随连旺怎么打,动也不动,只是一个劲儿地半跪在地上哭建华:周建华就是我的人,你打吧,你打死我吧!我早就把周建华当作我的人了。他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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