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努力地在脑海中回忆着在那时隔久远的课堂上,老教授对这个实验的介绍。
从病变分析到原理探讨,从变化过程到最后结果。
印象已经非常模糊,莫离只能回想出个大概。
从回忆中抽脱出来,莫离猛然瞪大了双眼。
难道,这身处距离人类工业文明至少有数百年时间的古代的韩子绪,早已经知晓了这种可以损人心智的心理学原理?
莫离的冷汗滑落额际。
这密闭的空间,隔绝了一切光线,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这种黑暗让人无法察觉到空间的界限,就随之越发让人恐惧的感觉无限地夸张着。
虽然有充足的空气可以呼吸,但却一点都感觉不到风的流向。
周遭过于静谧,连平日随时随处可闻的虫鸣鸟叫都没有。
如此精心巧妙的布局,可见其并非是临时起意才搭建起来的禁闭人的场所,而是在很早以前便已经存在,是专门用来从心智上击溃他人的秘密处所。
莫离虽然能比其他人更为了解韩子绪此举的用意,虽然能比其他人更淡定更坚强一些,但是,他对感觉剥夺这种东西的理解,从来都只是停留在理论层面上。
而以前的他,也不曾想到过自己竟然也会有机会成为这样的“实验对象”。
在压抑人心的黑暗中,没有视觉、听觉与触觉来分散注意力,莫离的头脑在过于密集地思考。
莫离知道,自己想得越多,病变的速度便会越快。
但他没有办法更多地控制自己的思想。
最初的时候,莫离靠着饥饿感与进食的次数来大约计算时间的流逝。
他每时每刻都小心翼翼地注意这屋内的动响。
莫离想着,如果能知道每天下人们给他送水送饭的时辰,他多少能跟外界获得一些接触。
但大约三日之后,莫离绝望了。
给他输送食物与水的人,就像通了天似的,总能在他睡着或者短暂地迷糊而失去意识的时候,将补给悄然放入禁闭室内。
莫离找不到规律,自然只能在那暗无天日的室内呆着。
他开始用一切办法消磨那过多的时间。
他试过回忆一些美好的事情。
想起自己快乐而无忧无虑的童年。
严父慈母,他小小身影扯着鲜艳的气球在绿油油的青草地上欢快地奔跑。
忽然不小心摔了一脚,磕破了膝盖,母亲心疼地为他往伤口上呼气,父亲虽然没说什么,但眼里却是满满的关怀之情。
他又想到了在大学念医科的时候,课业压力繁重,身边的同学们叫苦不迭,大家总是在考前成群结队地去通宵自习室狂看猛啃,随后为考试结束而上趟馆子大快朵颐一番。
而后在医院工作的日子里,虽然勾心斗角之类的事情屡见不鲜,但慈蔼祥和的院长对他是处处照顾。
即便是在自己私自为那穷困孩子换了眼角膜出了事故之后,那花白了头发的年长老人带着他,放下了所有的架子与颜面,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去向那愤恨不平的受害家属赔礼道歉,只求能息事宁人,只求能将他保全。
这些回忆都太过珍贵太过美好,以至于莫离在不小心跌入这个时代之后,都不敢轻易地触碰。
这本是一个回忆的禁区。
因为眷恋得越多,他就越无法在思念的沼泽中超脱。
特别是在遇到韩子绪与文煞之后,那一次次的背叛与无情的伤害,更让莫离怀念那远去的、原本属于自己的世界。
他好想回家。
好想好想。
这里有药郎的家,有程久孺的家,有徐三娘的家,有阿土的家……
但却再不会有他的归宿。
他曾经天真地以为,沉默寡言的丑奴会是他平淡的一生的最好礼物,但现实中血淋淋的背叛刺得他身心俱伤,甚至一度关闭心门不再让人进入。
他也曾经痴傻地暗想,那傻得天真的阿忘,没有了心计城府,会这样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
但嗜血的文煞却将这个闪着琉璃华彩的水晶球般的小小心愿给摔了个粉碎。
以至于莫离在这黝黑恐怖的暗室之中呆了五日之久,也不愿意去回想自己与他们二人的一切。
莫离潜意识在抗拒着。
他在害怕——害怕自己一旦打开了这凶猛洪水的阀门,之后便会万劫不复。
那巨大的恐慌,随着时间的静寂流逝,越发像个无底的黑洞,渐渐地蚕食,一点一滴地将一个人的理智吞噬。
在莫离开始分不清自己到底被关了几天的时候,他在那黑屋之中,已经呆了整整七日。
那本就不算富庶的过去,已经被莫离在脑海里重复了无数遍。
直到他的身体发出了抗议。
当他又一次想起父母,又一次忆起大学时代的时候,他开始剧烈地呕吐起来。
莫离的双手撑在床边,锁链的桎梏使他只能趴在木质床缘上。
一直吐到感觉自己的脾胃与肠子都翻了出来,莫离残喘着俯趴着,一度短暂地休克,失去了意识。
而当他醒来,那秽物却已经被悄无声息地处理过了,连一点多余的味道都不曾留下。
于是,莫离开始出现了一些幻觉。
他开始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站在一个虚幻的立场上,将自己在无赦谷中经历的种种事件再一次上演。
刑堂中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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