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无事,便至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各处请安,各自说些闲话。最后至王夫人处。
王夫人见了,先向他称贺,问了些任上情形。又见贾珍苍然有须,举止凝重,非比从前少年轻率的样子。笑道:“外任到底受累,珍大爷也比先苍老得多了。”又道:“从前大家都说珍大爷管起子弟家人很有老国公的牌子,如今上了年纪相貌器度更像老国公爷了。”贾珍笑道:“侄儿仗着祖上的庇荫,在外头混了这几年,总算没栽跟头,哪里敢比祖上呢。”王夫人道:“祖上的功业也是白手创出来的,若象现在的人一见难办的事就往后缩脖子,任你们说东就东,说西就西,只保自己的身家性命要紧,那还能成大事么?”
贾珍又道:“侄儿在外头这些时,家里的事全仗叔叔、婶娘照应,实在不安得很。侄儿也没什么孝敬的,可巧红毛国贡使送侄儿几件东西,过一天送了来,请太太留着用吧。”王夫人道:“你们在任上,官场应酬正用得着,我可有什么用处?”贾珍道:“这些东西也不见怎么好,无非是新鲜罢了。难得这个贡使会说中国话,听说他的夫人还会作中国诗呢。”王夫人道:“从前琴丫头到过外洋,遇见一个红毛国女子就会作中国诗,那诗也作得很好,不知是她不是。”贾珍问道:“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王夫人笑道:“云丫头也说过,我可记不清了,仿佛末一字是个亚字。”贾珍道:“这贡使夫人就叫威利亚,也许就是她,这回贡使来中国,他夫人还有些特别的诗,我给抄下来了,回头叫侄儿媳妇送来,请太太瞧瞧,好歹也是一点稀罕。”一时王夫人又说道:“珍大爷,你那小孙子很好玩,瞧见了没有?”贾珍笑道:“侄儿自从回京,也没有一天好好地在家里吃顿饭,哪有功夫瞧他呢?”王夫人道:“这孩子一定是有造化的,将来这世爵的前程,还跑得了么?”贾珍笑道:“这真是托婶娘的洪福。”
又说了一回话,贾珍站起道:“太太歇着吧,我还要到园子里看看四妹妹呢。”说着便叫小厮隆儿引路入园,直至拢翠庵。惜春虽厌恶尤氏,却对贾珍不无兄妹手足之情。那天谈得很久,见贾珍持躬端重,宛然大臣风度,也非常起敬。隆儿上来回道:“丁字街蓝哥儿来了,在那府里候着呢。”贾珍方回东府。原来贾蓝那年中了副榜,累次乡试不中,贾珍替他捐了中书,在内阁供职。见了贾珍,自有一番感谢的话,不必细表。
过两天便是皇太后万寿圣节。此时海宇升平,阎阎康乐,普天率土,抒乐腾次,大有君民同乐之象。京师九城街市全扎了彩牌楼,自清和园行宫,直至大内,沿路各铺户人家无不张灯结彩。还有金碧辉煌的各种台阁,有仿黄鹤楼的,有仿滕王阁的,有仿金山寺、平山堂的,也有仿会稽兰亭的。争华斗丽,色色不同。一般皇会,借着庆祝万寿为名,作种种戏耍。什么中幡啦,高跷啦,走绳啦,耍缸啦,还带着各种秧歌,真是处处管弦,家家锦绣。
那天五鼓贾赦、贾政、贾珍、贾蓉、贾兰都换了品服,入朝随班行礼。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梅氏也赶早起来,按品盛妆,进宫庆贺。荣宁两府门前车轿、执事、马夫以及火把、灯笼把一条街都挤满了。朝贺下来,文武百官各有赏赉。贾府本是国戚,又新着勋劳,那恩赐自更隆重。又有覃恩恩诏,从五凤楼上系在金凤嘴中,用彩绳徐放而下,文武百官在金水桥跪听宣读,无非是官员加级封荫,民户蠲免钱粮。贾政的一品荫生给予嫡长曾孙贾权;贾兰的二品荫生;给予嫡次子贾枢;连贾栋也得了贾珍的一品门荫。庆典既过,朝廷因范阳地方繁要,便催贾珍早日回任。
贾珍临行,又谒见东平、北静各郡王,谈了些国家大计,趁便替贾赦乞恩。东平王听了,颇有为难之色,说道:“赦老的事我们都在心上,也探过上头的口气,总不大好。上年两越曾节度请起用雨村,外面还有闲话呢,只可慢慢的想法子吧。”贾珍也不便再说。倒是北静王交情较厚,见贾珍说得恳切,颇为感动,只说道:“事情呢原不大好办,且碰着瞧吧咧。”贾珍估量着没有多少指望,回来见着贾政,也不曾提起。
不料北静王上去一说,皇上念贾赦虽然颟顸,究竟是功臣之裔,又看在他弟侄面上,刚好出了对品仪鸾使一缺,即令贾赦补授。那仪鸾使专管銮驾仪仗,原来是个摆样的官儿,贾赦借此消闲养老,也算人地相宜。邢夫人却喜得眉开眼笑,好象贾赦从此便转入佳运了。随后贾珍又请阖族诸人在会芳园开个家宴,自代字辈至木字辈,也凑了十来桌。席间贾政说起,要替代儒之孙贾瑞立嗣,大家算起支派,只有贾葵最近,当下便说定了。族中老迈无依,或贫寒失业的,贾珍一体量力接济,又掏出宦囊,置了一百顷祭田,作为宗祠永远基业,这才联合会辞回任而去。从前秦可卿叮嘱凤姐的两件事:一是家塾学田,一是祭田,此时方算办齐了。
却说探春因添了双生孩子,一切俱要亲自照管,把他们留在家里,总不放心;带出来又嫌累赘,所以这一向不曾回娘家住着。中间正值万寿庆典,她按着命妇身份,又得入宫朝贺。周姑爷忙着地方上维持弹压,无暇顾及家务,因此探春更走不开。听见贾珍回来,荣宁两府正在热闹,恨不能回来看看。此时忙碌过了,天气已近春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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