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被好大一片格桑花簇拥着,虽然是秋天了其间还是有蜜蜂飞舞。
“这其实不是格桑花。这种花学名叫大波斯菊,又叫秋英,原产墨西哥,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后才在世界范围内传播的。而格桑花只是藏经里提到的一种花的代称,具体是指什么还有很大争议,最权威的一种说法说格桑花指的就是金黄色的菊花。但是把秋英叫做格桑花已经太过普遍,也没有定论。”
她不记得为什么会特意去研究这种花的来历,却记得她把这段话说给陶晔听时,他只是说:
“其实,既然‘格桑’的意思是幸福,那让人感到幸福的花应该都可以是格桑花吧。”
让人感到幸福的花……
许澜庭看着在风中摇曳的粉紫色花丛,深吸了一口气。啊,空气还是当年的空气,有花香,有书墨味,有学生刚刚画完的壁画上丙烯颜料的味道。
数百米的壁画墙上,当年那幅自己亲手画的东西早就被白漆刷掉,淹没进了时间。她站在当年那个位置上,看着学弟学妹们新画的作品。那是大海中的一艘航船,色彩鲜明结构合理,过渡把握得恰到好处,有点印象派油画的味道,想必是出自特长生之手。
艺术节在冬天,学校安排每班一面白墙,在周末两天里由四人完成。许澜庭还记得那时候正值寒潮,她的手为了执画笔不能戴手套,只能直接暴露在江南湿冷刺骨的空气里。一遍一遍刷过渡色的时候,手指里每一根血管都冻得好像要爆裂开来了一样,她却能那样坚持站着刷三四个小时。暮色渐沉的时候,低头一看校服的冬外套上早就溅满了各种颜色的丙烯颜料,她得回宿舍把这些痕迹刷掉,还要补做老师布置的周末作业。
走在学校的路上,她看见银杏树夹道,延伸出金色的苍穹,仿佛所有的温柔都向她俯首。
现在也是同样的时节,银杏已经落了一地,踩下去就是喀啦啦叶子碎掉的声音。她低头一步一步走,专注地听层叠的秋天的声音,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许澜庭?!”
应声抬头,她看见唤她名字的人向她微笑着,错愕间,她用不太真实的声音回答:“苏老师……”
真是好久不见。当年的英语老师已经不再年轻,眼睛却还是和从前一样亮如秋水。许澜庭算是她比较得意的弟子,虽然高考时英语并没有考到耀眼的分数,但还是会被她经常提起。从最近一次见面算起,快四年了。
四年了,见面的话还是一样的:“过得好不好?最近在忙什么?”
“啊……刚刚做完一部剧,就是那个《忏悔》……”
“《忏悔》是你做的啊?”苏老师瞪大了眼睛,惊讶却喜悦的表情,“怪不得拍的这么好!我就知道你可以做得很好的!”她那么开心,好像做出成绩的是她自己的亲生女儿。
也没来得及说什么,预备铃就响了。“哎呀我这节有课,先不说了。要是你有时间就去办公室等一下我吧,我们好好聊聊……你们这一届都有出息了啊,都忙得回不来了。”
许澜庭就一个人到教学楼里瞎转,发现高三1班这一节是体育课,教室里空空如也。她不知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走进去。
黑板上的标语竟然还是没变,前面写着“天下兴亡,我的责任”,后面写着“我来,为胜利而战”。从黑板报上看,虽然才上半学期,备考气氛已然紧张。当年许澜庭出黑板报的时候,在黑板上贴了两张地图。班主任说,请大家看一看想一想,一年以后的自己在哪里,十年以后的自己在哪里。
现在十年早就过去了,她竟然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自己从小长到大的城市。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
可能只是眷恋吧。这里有牵绊她一生的东西。
她找到自己以前的位置,靠窗。那时候她自修课老是偏头痛,根本看不进书做不了题,只能扶着额头闭目养神,还要躲班主任扒窗检查的目光,搞得整天神经衰弱。她在这张位子上发过呆睡过觉吃过零食切过苹果,也曾经把一团糟的试卷塞进抽屉,把所有的小纸条藏在饼干盒子里。日子就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过去了,现在的她除了偏头痛的老毛病和小玩意的收藏癖还保留着,其他的都变了。
还有,还有没来得及变也没敢变的,那点微弱的心意,那个深藏的秘密。
往事是汹涌的潮水,在猝不及防的时候涌上了岸,围住了她。这种感觉就像赤脚立在粗糙的砂石上,浪花一点点啃噬着她的脚趾,而前顾后望不见一人。她想她是不是孤独的一个呢?是不是有一天她会发现,所有人都已经搭上了船去往了彼岸,而只有自己还傻傻地停留在原地。向前一步也不是,向后一步也不是。
她坐下来看教室外面的樱花树,秋天的叶子红黄交错,深色的枝条纵横穿插,在窗玻璃上勾勒出一幅抽象画。许澜庭一直最喜欢这种时节的樱花树,相比于三月里七日即谢的樱花,这时更有一种热烈而永恒的美感。
那是快要熄灭的火焰,在生命最后一刻迸发出的渴望与留恋。
太阳正好。她趴在桌上,闻到桌子上讲义油墨的味道。阳光在桌面上投下一格格亮斑,浅浅地映着她的眼。
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她最后被上完体育课回到教室的学生惊醒。这群孩子对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当然是惊讶的,但也没来得及问出什么,她就先一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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