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鱼睁大眼睛,眼睛很亮很亮,就这么睁着很大很亮的眼睛,一字、一字听朱赤说完。她的手,甚至还握着他的腕把脉,忘了要放开。老实说,她受了点惊吓。她想像不出,朱赤竟会用这么一种眼神、这么一种语气和她说话。没错,朱赤经常唠叨经常生气,可每一次都那么可爱。唯有这一次,他明明白白摆出他的厌恶。
她林鱼鱼,从来就被人喜欢的林鱼鱼,终于,有人讨厌了。
闭眼。
睁眼。
开口。
闭口。
半晌,吁出一口气。
“嘻嘻。”她做出个笑的样子,“朱侯爷,受教。”放开手,后退两步:“是啊,我林鱼鱼只知道玩,只会玩,没办法啊,我不会耕田种地,也不懂升官发财,除了玩,能干什么?”鱼鱼浅浅笑着,眼睛毫无惧意与朱赤交接:“可是我也要告诉朱侯爷,不管你发生了什么事,迁怒他人,一样不是什么英雄好汉!”
“英雄好汉?”朱赤失笑,说不尽嘲讽:“我朱赤本来就不是英雄好汉,你说得太对了,我不是英雄好汉!你笑吧,你就笑我这个伪君子吧!小六,你也笑,你一起笑!哈哈哈...”双手掩面,却是跪坐在地。
“爷!发生什么事了?”小六跟着跪坐,手中灯笼一阵摇晃,“爷,不要吓小六,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的爷,虽然时不时闹点小脾气很有些挑剔并不真的英明神武,伤春悲秋之时也会叹叹气,为国事家事折腾时也瞪眼跺脚,可,从来不会失态到这种地步。就算是前阵子护着皇上出生入死,最艰难时也不过两眼冒光跟人拼了,怎么这会竟骂起自己来了?难道,难道昭寒郡主大骂了爷一顿?
“不,你一直就当自己是英雄好汉。”鱼鱼不知为什么要和这个男人较真。她向来不喜欢和人辩,她懒得把心思用在不关事的人身上,她开开心心快快乐乐何必管别人。可是,看到朱赤困顿颓丧,心里就有一股气,生气的气,很久很久没有试过的生气。这股气教她愤愤,让她做不到转身就走:“像你这种王侯家的人,生来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而你呢,不论人品才智又确实是高人中的更高一等,你以为自己就该完美如圣人,就该做救世英雄--别出声--”鱼鱼瞪小六一眼,继续:“我不知道今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事,我想应该是你难以接受的事情,可能这件事让你彻底否定了自己,让你觉得我负了天下人、天下人负了你。可是你知道吗?不论是谁,只要活着就有自己不得不承受、接受的东西,悲也好喜也好,都必需去承受、接受。你现在这样算什么?伤害自己、伤害接近你的人,你以为当别人同样不好过的时候,你的难受就会减轻吗?朱侯爷,如果你真的想看、不、起、我,那你首先站起来,跟小六回去,把压在你心头的事结结实实处理掉,才有这、个、资、格。否则,就该轮到只会玩的林、鱼、鱼看不起你!”
朱赤面无表情,他有把这一大段话听进去,他冷冷看着鱼鱼有些激动的脸,半晌,扯动一下嘴角:“说得好。”依着小六缓缓站起:“可是你同样没有资格说这番话。哈,哈,哈,不得不承受、不得不接受,你林鱼鱼、从来只会笑的林鱼鱼,有什么资格这样说?而且不论好歹,都是我朱赤的事,你也不要在这里妄下论断!”
“从来只会笑的林鱼鱼?”鱼鱼闻言笑了,啊,她都差点忘了自己应该笑呢:“是啊,鱼鱼喜欢笑,鱼鱼老是笑,你们都是这样看我的。可是你能说我就没有不得不接受的东西?”鱼鱼越来越不懂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往下说:“我师父出生医药世家,配的药天下闻名,可是打她出生起身上就体弱多病,靠家里药材和心法调养着才长大。后来嫁了我爹爹,怀了我,几次要流产,师父吃了很多药剂才又保住我。可是呢,我和师父一样,自出生起就有病根,我的胃几乎不能吸收任何食物。你知道吗?奶汁喝进去十口,也就留一口左右,而且总是痛,痛得一天到晚都在哭。”鱼鱼有些失神,她真的不是一个好小孩,闹得家里总是扑扑腾腾不得安生,小时候师兄们为了哄她,可真的费了好大精神啊:“和师父一样,我也是吃药长大的。可能长大了,身体就自然会比小时候好,现在我已经不用天天吃、天天痛了,最多就是比平常人吃得多、饿得快。”懒得看朱赤这个笨蛋了,“朱侯爷,相信你没有试过泡在药味里的日子,而这个,就是我最最不得不接受的事。”
毫不意外,朱赤意外了。他愣愣看着鱼鱼,有些无措。是的,他没有试过,他二十几年的人生富足而安康,除了这一次,他真的没有遇过让自己控制不了的事。而这个鱼鱼,看起来比谁都无知的鱼鱼,竟有这样一种隐痛。莫名的有些豁然,是啊,不得不承受、不得不接受,昭寒承受她不能承受的,他朱赤也得接受他不能接受的,包括昭寒对自己的恨意、自己对昭寒的愧意,包括发现自己并非完人,包括承认自己种种缺点以及--鱼鱼说得有理。
或许他真的将自己看得太高了...出入官场,戴了副谦恭的面具,搏得上下一片赞誉,可底子里,无论如何未将自己与那些“浊”混流。时日长了,便觉自己什么都需做到最好,以至忘了再怎么“清”,也不过凡夫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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