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爷!”小六闪。
“嘿嘿嘿。”鱼鱼干笑三声,当是安慰受伤的某人。
小六办事,鱼鱼放心,远远见他三言两语后,那长衫男子便抱好琴起身,那女子垂首跟在后头一同走来。许是看见朱赤气势不凡(整整两桌随从啊),那男的收起漠然挤出些笑意:“小人给大爷请安。请问大爷想听什么曲子?”
而那女子却始终不言不语,身子被男子庶了大半,依旧看不清面目如何。朱赤反倒生了些好感,贫贱不移,这骨气难得。
“随便唱几曲拿手的吧。”朱赤示意小六先给了赏钱。
“谢过大爷。”
那男子摆好长凳,盘腿坐下。他身后的女子便抬了头,不过目光却是斜斜落到某处,始终未正眼看朱赤这一桌人。不过总算看清五官,只见她脸上脂粉未施,表情淡漠,除了有些风霜之色,不折不扣是个清丽佳人。她一身布衣站在这酒浓肉香之处,却俨然独立,与身外之物隔分开来。
朱赤心中格登一下,千头万绪诸般滋味涌上心头,一个名字也破喉而出:“昭寒妹妹!”
昭、寒、妹、妹。
那女子浑身一震,本无焦距的目光猛然凝聚,直而烈的投向朱赤。那淡漠的脸容一瞬间呆滞,两唇微张不能合拢,眸子里只有一个词:不信、不信、不信!
朱赤再坐不住,呼一下站起身子,他的眸中却是三分惊七分喜:“你真的是昭寒妹妹?”
第14章 (十一)卖唱阿三
--昭儿,皇上赏了你一件小玩意,猜猜是什么?猜出来父王就给你看,猜不出嘛...父王只好把它藏起来了...说话的人一脸慈笑,身后众官簇拥,或恭敬或卑怯,小心追随着他--那是父王。他总是偏爱她,哪怕她擅闯了他的书房、惊拢了他的议事,他所想到的,也只是先哄自家女儿开心。
--昭寒姐姐,好精巧的玉佩呀!是哪一家商号做出来的?我也想要呢。说话的是过来串门的堂妹,看到自己身上佩饰时,照例要惊叹。而她照例笑笑不语,呵,府里的东西还需要到商号买吗?不是各地贡上,便是宫里赏下,与你们,自是不同了。
--昭寒妹妹嘛,人越长越俊,诗越写越妙,歌更是越唱越好,指不定哪天见到我们,哥哥都懒得叫声呢!记不住谁在说话了,那是今年十五岁生日时父王给自己摆的寿宴,外边百官同贺,内厅里,则是一帮平日亲近的兄弟姐妹。她兴致一来,又是写诗又是唱曲,惹得满厅都是喝采。
--昭寒郡主!昭寒郡主就在轿子里啊!昭寒郡主千岁!...每次到普光寺上香,或到郊外别庄踏青,所经之处,总是能听到类似狂热的呼喊。她浅笑坐在轿内,感受周身切切实实、因她而起的热闹。
那时节,满目繁华过不尽。那时节,一个眼神便有数十人为之惴惴或欣喜。那时节,昭寒郡主出入宫庭如自家。那时节,万千宠爱集于一身。那时节,昭寒二字是珍、是宝、是不可侵犯的娇贵。
啊,那时节!本以为那时节便是自己的这一生一世,却原来不过薄纸一片。几乎一夕之间,山为之崩、地为之裂,所有权势富贵烟消云散。
“昭寒...好好活着,无论如何好好活着!”娘切切地叮咛她,腕上红殷可怖,连带浸润了她的衣裳,直至血枯。
“这娘们就是大名鼎鼎的昭寒郡主?嘿,嘿,不过如此嘛。”有抄家的小兵偷偷到关押眷属的后院“浏览”,那满口污秽教人作呕。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府中凡:男满十八岁者,斩;女满十六岁者,斩。余者:男,悉数充军,女,入府为奴...”有人谍谍念着,将漫天黑暗不紧不慢朝她泼来。
昭寒昭寒,从此只寒不昭。不,不,世上没有昭寒了,昭寒早在那场浩劫中干净地死去。这个会说会动的身体,只是一个叫阿三的苦命女子。每经历一次劫难,她便这样告诉自己--阿三,我是阿三,仅仅是阿三。
而现在,于这个卖唱的酒楼,有人那么惊喜地喊:“昭寒妹妹!”
一字便是一刀,狠狠剜向她的伤口,将她的苦痛明晃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前尘种种,愈发印证今日不堪。血色迅速从颊上消失,她退、退、退,狼狈无措、孤苦无依。唯眼睛忘了退,直而烈地盯住朱赤:“你...”
他他他。她自然记得他。俊、雅、温、润,持节王独子,朱赤。若说曾经的昭寒是众郡主中最耀眼的凤凰,那么他朱赤便是众世子中最受称赞的蛟龙。谈诗赏词,浅酌豪饮,在那时节,他与她相遇何止若干。底子里都是心高气傲,却都在为对方折服。进出多了,父王竟眉开眼笑论起要与持节王联姻。而她,只好满面飞红逃开去...
啊!停住停住!不能想了不能想了,我是阿三,卖唱的阿三,区区戴罪之身,又有什么资格去想他是谁?
朱赤亦惊亦喜看着那女子,本等着她如以前般唤声:“赤哥哥?”谁知她第一句是“你”,第二句仍是“你”,待第三句“你”出来,泪如泉涌,一个拧身夺门而去。
对两人来说,这一瞬足够往事历历上目,而对旁人,这一瞬就是很简单的一瞬。眼见朱赤莫名唤出一个名字、眼见那女子神色大变惊谎而逃,人人都是一愣。然后,那抱琴的男子最先反应过来,以一种无措的焦急从凳子上跳下:“阿三!三儿!你要去哪里?”顾不得是否会得罪给了赏钱的客人,抱琴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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