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子慢慢伸手,将泰安从他袖子上拽下,轻轻放在桌面上。
“父皇入主长安之前,曾经是洛阳城内普普通通一个木匠。”他转过头来,目光清亮,“你说你阿爹阿娘鹣鲽情深,你又知不知道,我阿爹阿娘曾举案齐眉夫妻和美,同榻而眠如胶似漆?”
大燕一朝,自李氏乱政定王平叛之后,大权旁落。元康元年定王暴毙,幼子即位之时将将五岁,大司马陈克令把持朝政,十余年时间连换三任幼主,各个死于非命。
“定王嫡脉早已死尽,中宗血亲也无一人残余,只有追溯到高祖血脉,才有几个尚在人世的玄孙旁支。”小太子轻声说。
大司马陈克令,就是在这个时候找到了他阿爹。
他阿爹祖上确是高祖亲孙,只是百年时间过去,往昔辉煌早已不再。除了同为姓卢之外,他们一家从未想过自己此生还能与皇族有何牵连。
彼时他阿爹偏安一隅,在洛阳城中做了个衣食无忧的木匠,日子过得平淡幸福。大司马携兵将上门拜访,他阿爹倒头就跪,战战兢兢连连推脱,起身相送的时候,青灰色的长裤底下一片带了骚臭的深色的湿迹,竟是被吓得尿了一地。
如此胆小畏缩,可谓丢人至极。
但是大司马却十分满意。
“性格懦弱无能好操控,偏又业已成年身体康健,堪称最佳的傀儡人选。”太子不仅仅对泰安毒舌,评价起自己的父亲也丝毫不留情面。
“若是立我阿爹为皇帝,再嫁个女儿进来做皇后。等生下儿子去父留子,待到那时,我大燕倾覆与否,也不过是他的一念之间。”
一切都计划得如此美妙,只除了一点。
他阿爹那个时候,已经娶了他阿娘,还生下了他。
大司马陈克令解决问题的手段,粗暴简单又有效。
夫妻结发,本为白首同心。可他阿爹飞黄腾达荣登大宝的当天,来接“新帝”归政的亲卫队,一并带来了宫中太后赐给他阿娘的一杯毒酒和三尺白绫。
“太后深居宫中为陈家所控。我阿娘一介草民,他们说杀便杀。可我到底有皇家血脉,轻易杀不得。”
小太子淡淡抬眸,平静的面孔没有一点哀伤痛苦的表情,可他坚强又隐忍的样子,却让泰安越发的胆战心惊,“父皇继位,册立陈克令嫡女华珊为皇后。按祖宗礼法,我被立为太子。可这四年来,我这太子之位摇摇欲坠危在旦夕,从无一日能够安然入睡。”
泰安再也不忍心听下去,哇地一声喊了出来,眼眶通红:“他们想得美!乱臣贼子拆人家庭杀人/妻母,还要谋我大燕的江山社稷,合该千刀万剐!”
“小太子,”她握紧双拳郑重承诺,“你相信我,我一定帮你洗清冤屈!绝不会让狗贼陈克令得逞的!”
泰安焦躁地来回踱步,纸片一样轻薄的身子,走在案几上没有半点声响。
她仔细想了想,又疑窦丛生:“那么,你乳娘杨氏又是怎么一回事?事发当时,到底是何种情状,可有目击人证?为什么太子太傅会在朝堂之上公然指认你/逼/奸呢?莫非太子太傅和陈氏一族是同伙吗?”
小太子却默然半晌,缓缓摇头:“太傅历经三朝岿然不倒,德高望重又对我恩重如山。我当初得立太子,是他力排众议。这三年多来数次遇险,也多亏他老人家护我周全。”
“他会指认我是凶手,是因为他亲眼所见,那逼/奸/奶娘的凶手,的的确确就是我。”小太子轻声说。
第5章 中秋
四年前太子卢睿入主东宫之时,早已通晓事理。
若循大燕旧制,太子年满八岁即可开府。可是已满九岁的小太子卢睿非但没能从内城之中搬出去,反而收到了意气风发的年轻皇后陈氏,送来的两个乳母嬷嬷。
表面上,是拿他当不懂事的奶娃娃,半点不放在眼中,十足挑衅。
可偏偏两个“乳母”嬷嬷杨氏和李氏,样貌娇艳腰肢细软,二八年华风韵动人。
做宫人尚且嫌风/骚/不正经,更遑论做教养嬷嬷?
这样的“乳母”送上门,堪称奇耻大辱。
小太子年龄虽小,却已经历过大风大浪,曾亲眼目睹过父亲从一个普通的木匠变成世间最尊贵的帝王,也曾亲眼目睹过朝夕相处的娘亲如何“暴病身亡”。
皇后陈氏公然侮辱,他满脸紫涨羞愧难当,却将委屈生生忍下,领旨谢恩没有表现出丝毫怠慢。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努力和一切与皇后有关的人,相敬如宾。
“乳母杨氏为人板正,”小太子语带嘲讽,“十分注重规矩养生。我东宫自她掌事之后,过午不食,餐餐半饥半饱,更不见荤腥蛋奶等发物。每逢初一十五,还须汤沐之后断食整日,以清肠胃。”
泰安听得心惊肉跳:“…这哪里是养生啊?这分明是要饿死你!”
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日日吃饭都吃不饱,连口肉都吃不到,也难怪小太子长成如今这样干瘪枯瘦的豆芽菜模样。
打着为你好的幌子,却招招都是用来杀你,这陈皇后真是阴毒,实在是太阴毒了。
泰安不寒而栗,不禁抬起眼睛来,语带心疼:“那后来呢?你是怎么熬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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