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主动携了秦相英的手,姿态优雅仪度万千,处处都透着曾经万人之上的公主印记,缓步踱入身后的营帐。
太子仍有些恍惚,立在原地目送两人离开。
李将军却上前两步,并肩站在太子身边:“殿下不该…”
太子抬起头那一瞬,在李将军的眼睛中看到了不赞同的神色。
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他原该作壁上观,收渔翁利。
连外人都能明白的事情,可他身在局中,一颗心不知偏到了哪里去,分明明白的道理,却在看到她的那一眼土崩瓦解。
只恨自己护她不够周全,要让她来经受这样的委屈。
太子缓缓松开攥紧的拳头,走到秦相英带来的箱笼前,轻轻掀开。
盔甲铁衣,面帘搭后,密密码了整箱,同他上次出征时送来的军备一般无二。
李将军轻叹道:“…还有两车铁槊马戟,放在营后。秦家这次,当真费心了。”
太子沉默。
秦家何止是费心…秦家是将满门的气力都使了上来,毫无保留倾全家之力。他临行前规劝秦家找好退路,秦老淑人当面应下,转头便将秦家的“后路”斩得一干二净,剖白在太子的面前给他看。
晋中豪绅百余年的积攒财富,毕其功于一役。
如此恩德,太子当以何为报?
若是母亲遗命要他立秦女为后,他尚且可以当做母亲不了解他和泰安之间的情深不移,睁着眼睛装瞎。
可是如今秦家施恩,他难道还可以在这七万燕军的面前,眼睁睁将秦家送来的军备再送回去吗?可他若是坦然受了这份大礼,秦相英的这份恩情,他除了皇后之位之外,又能以何为报?
痛,是真的痛。煎熬,也是真的煎熬。
太子抬起眼睛,看着营帐中亮起的点点灯火,七万燕军大营一望看不到尽头。夜色寂静,只偶尔有马蹄嘶鸣,从远方的马营若隐若现地传来。多少人的性命悬于他的一念之间,江山社稷家国大业,泰山般的重量,却轻飘飘压在了他的肩上。
太子轻声对李将军说:“收起来罢。”
营帐中,泰安亲自送来胰子和香脂递给秦相英,又伸手替她挽起了略显凌乱的头发。
两人的视线在镜中相会,不免有些尴尬。
秦相英体贴地开口赞道:“你的马骑得真好,与殿下的骑兵相比都不差些什么。不知你以后可愿意教我?”
泰安也回她一个微笑,点头应下,又问她:“秦老淑人可好?”
秦相英道:“我离京的时候,祖母身体尚且康健。只可惜我姐妹二人都不在身边,她膝下难免寂寥。”
泰安向来单纯,听闻相英这句话直觉疑惑。秦家两位小姐一位假死入宫,另一位留在太子妃身边为质多年,秦老淑人膝下自有其他孙儿尽孝,早都该习惯了她们姐妹不在身边一事。
她多这一句嘴不过是普通寒暄,为何秦相英要单单提起“寂寥”二字?
泰安再略一思索,又忆起太子曾经提及,秦二小姐早已于皇后派遣女官和大监“接入宫”的时候,就被李代桃僵送回秦家,一直陪伴在秦老淑人身旁。
可是为什么,秦相英又要强调这一句“我姐妹二人都不在身边”呢?
泰安云里雾里中抬头,开口问道:“秦二小姐没有陪在老淑人身边?她…没有回府吗?”
秦相英深深看她一眼,说:“…局势动荡,秦家举步维艰。太子妃的裴家日子虽也难过,但到底在朝中根基颇深,比起我们来说,已好过太多。”
太子佯装败退麻痹皇帝伺机逼宫的时候,裴郡之称病不上朝,营造出一派朝中无人的假象。算是…默契地配合了太子布局。
然而风云变换不过一夕之间,突厥攻入顺州,战报传到京师,太子千钧一发之时,决定身披戎装领七万精兵南下。
朝中局势大变,裴郡之的“病”立刻好转,展现出铁血般的手腕。
皇帝听从大监的谄语提拔上来补缺的官员相继被参,沉默许久的清流一党大肆发力,不过一月时间就将皇帝搞得焦头烂额,在金銮殿上大发雷霆。
裴郡之恰到时候地“病愈”回朝,却一改以往对太子交口称赞鼎力支持的态度,于北征一事上小心谨慎许多。
太子摸不准裴家的心思,皇帝也是一样。
秦家冷眼旁观数日,还是秦老淑人最终下了决心,召来秦缪道:“明日里你收拾收拾,将奉英送去太子妃那里。”
秦缪大惊,二女儿在裴府如履薄冰,回府之后又隐姓埋名,受尽了委屈。好不容易大女儿追随太子的脚步离开京城,二女儿能过上几天舒坦日子,怎么又要将她送到龙潭虎穴中去?
秦老淑人眉头紧锁:“同是我的孙女,我何尝不心疼她?只是如今裴家心思难猜,奉英曾与裴安素相处经年,此番秦家怕还是要靠她。”
靠她打探消息,亦将她送做向裴家表忠的投名状。
秦缪在心中感慨秦老淑人心狠。家中两个女儿一个送给太子让他安心,一个送至裴家为质表忠,若不是皇帝的宫中曾“死”过一个秦家的女儿,怕是她此时还会再送一女去做皇帝的妃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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