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真道:“雁娘,你有心事,尽说与我知,我再不敢辜负。 ”
雁娘道:“裴郎休要哄我,我当了真,你不过戏言,让我如何自处。”
裴谌立誓道:“黄天后土为证,裴谌对雁娘绝无半句戏言。”
雁娘动容,她喜爱听他立誓,神有千万耳目,亿万分/身,观众生苦乐,听人间誓约。她忍不住抬头冲着雷刹藏身的屋顶展颜一笑。
雷刹回以冷笑,回到街集找到车坊,心道:若是有一二金,赁马一匹去归叶寺才快便。念头一落,只感腰间轻坠,摸摸荷囊,里面有两个小金饼。雷刹抛抛金饼,自语:“倒是随我心意。”
从车坊挑了一匹膘肥体壮的马,策马疾驰至悲佛山山脚,只见草木青葱,远山含翠,山道边断碑倒地,竟是与自己所知别无二致。雷刹捏起碑石青苔间的一只草虫,捻死在反指间,这倒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以为归叶寺应有不同之处。
随阶上山,山门依旧破败,四天王残倒,过寺门,满院牡丹放肆盛开,挤挤挨挨,花叠叶,叶叠花,几无一丝空隙。别说去路,连立足之地都被占去,那些花叶仍不知觉,往寺外逼去。
雷刹抽刀:既然无路,不如辟出一条道。刀光雪冷,牡丹枝叶无风摇曳,四周顿起似有似无的嘈杂声。
“好怕,他要伤我。”
“饮他血,食他肉。”
“无心无情无求之人,我不敢。”
“恶鬼惧恶人,何况你我,呜呜,我不敢。”
雷刹侧耳细听后,道:“真是处处都是欺善怕恶之徒,良善软弱的你们当是案上之肉,蛮横强硬的便退而避让,你们是人是妖是鬼,都非善类。”
一株牡丹被他激怒,连枝事叶身他抽过来,雷刹旋身回斩,听得一声痛呼,鼻间闻到腥臭之味,地上断枝渗出鲜血,血尽,枝叶迅速枯萎腐朽,化为齑粉。
雷刹嫌污血脏了刀身,甩甩长刀,一院牡丹在那瑟缩,浓郁的花香盈满寺庙。
“副帅雅量,手下留情。”风寄娘不知何时立在寺门处,出声阻拦。
雷刹回过头,道:“我并非多事之人,你让我与表弟脱离迷境,我立马罢手。”
风寄娘叹道:“副帅,情深缘浅,岂是一人执念。”她缓步上前,裙摆拂过雷刹的脚面,问道同“副帅冷情,可有求而不得之事?”
雷刹警惕地看着她,风寄娘笑起来,抬起手指尖抚过他过分俊美的脸颊,顺着下颌,划过喉结,停在心口,她道:“副帅,借心一观。”
雷刹胸口一阵不适,低头看,风寄娘的手利刃般插进他的心窝,他不觉得痛,也无一丝鲜血溢出,他只当作风寄娘用障眼法戏弄他,不悦抬手,将她推了开。再抬头,景物更换,早已不在寺中,身边曲巷交织,院墙起伏,面前一座简陋小院,却是他自己的屋宅。
风寄娘在他身后,诱惑道:“副帅过家门而不入吗?”她道,“不怕家人心生惦念。”
雷刹道:“我孤身一人,无牵无念。”话音刚落,眼前小院,院门洞开,一女子侧身坐在院中纺纱。她衣饰简朴,面目不明,年龄未知,然而,她坐那里便知温和大方,足以令人想象她的柔软坚强、宽容慈爱。
雷刹颈项处一根青筋,蚯蚓似得趴在那,他的肌肤有着脆弱的苍白。他握紧手里的长刀,粗砺的刀柄磨着他的掌心。
“她不是我的娘亲。”雷刹睁开双眸,看着院中身影,冷漠道,“我未生她便已亡故。”
风寄娘道:“真作假,假作真,此处真假交织,副帅不妨放纵一番,沉溺片刻。”
雷刹眼中的迷雾渐退,重归清明,他道:“假的便是假的,我为何要沉溺其中?”
他抬步入院,院中女子怆惶抬起头,眉眼与裴娘子有几分仿佛,看到雷刹,她放下手中纺缍,笑问:“小郎回来了?”
然而,雷刹的长刀已毫不留情地斩向了她的头颅,这一刀又快又狠,女子尸首分离倒在血泊之中,她瞪着满是血污的两眼,凝固着不可置信。
雷刹道:“我从未曾见过娘亲,又怎知她的面貌,你不是她。”
风寄娘肃容,看着院内“弑母”的雷刹。这个人,无心。
“你……”
“风寄娘,真作不得假,假亦当不得真。”雷刹的脸上沾着一块血迹,他拿衣袖擦去,玄衣上留下一处深色的斑痕。
“副帅真的一无所感?”风寄娘叹息,“副帅心坚如铁,寻常人不及多矣。裴郎君终究不是副帅。”
雷刹沉默片刻,这才微一颌首。
第27章 旧时事(三)
裴谌一腔深情尽扑于雁娘身上,常常撇开雷刹与雁娘私会,二人水乳交融,尽享鱼水之欢,长夜相拥数更声几许,雁娘无限依恋,道:“我真恨酉时更声、晨时鸡鸣。天明晨鼓后,郎君便要离我而去。”
裴谌柔肠寸断,拥紧怀中佳人,早忘了古寺白骨,盘算着两人长相厮守,夜夜燕好。
雁娘怜惜裴谌家贫,将私攒的首饰金银偷偷给了裴谌,裴谌哪里肯受,雁娘将身藏在灯影中,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裴郎待我之心胜却这些俗物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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