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童阿安带路,步履匆匆去了狱房。
月黑风高,大牢外黑漆漆的除了巡视的侍卫,连只苍蝇都见不到,等我迈入天牢的大门,一股污浊的臭气夹杂着闷热的暑气扑面而来。御官猝不及防,衣冠不整地向童阿安行礼。童阿安跟他说了几句话,转向我道:“公主请。”
我用袖子掩了口鼻,才敢继续前行。
牢狱中乌压压死气沉沉,不知是不是犯人都热晕了,只有蚊子满天乱飞嗡嗡作响。奇怪的是这些蚊子竟然没有一只来叮我。我素知童阿安武艺高强,不知道是不是他身上的杀气太重,以至于这些蚊子没有一只敢上前的,于是忍不住想看一眼那木头,等我转过脸去时,不苟言笑的童阿安脸上果然满是煞气,而且跌破眼镜地把我头往左一按。
我气不打一处来,正想问他抽什么风,已见一只溃烂、骨瘦如柴的手持着一把匕首伸在我的右耳边。
我吓得倒退两步,原来是一个囚犯企图隔着铁栏挟持我。
童阿安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些事儿,像拗断枯枝一样轻而易举地拗断了那只手,只听到黑暗的牢房里传来鬼哭狼嚎的叫声:“放我出去!我愿意归降啊!”这一声惨叫惊醒了牢狱中的其他人,接下来牢里的哭喊就如百鬼夜哭一样此起彼伏,听得人毛骨悚然。
我心惊胆寒地打量过那一个个趴着铁栏杆上哭嚎惨叫的面孔,唯独不见秦淑离。
这时,童阿安转了一个弯,带我来到角落的一个狱室。
我见童阿安熟门熟路绝非第一次过来,心知能差遣这块木头的,除了多尔衮,不作第二人想。眼前狱室虽说很是简陋,但绝对算得上干净整洁,点着檀香,和外头喧闹闷热的环境天差地别。室中央有一人在床铺上闭目打坐。我一看,是秦公子。
“钥匙?”我连忙问童阿安。
“公主不可以进去。”童阿安瞪着无神的双眼,拦在我的面前。
“为何?”我急道。
童阿安:“摄政王命我护你安全。万一这乱党劫持你,小人难以交差。”
我气得跺脚:“那摄政王赐钥匙做什么?”
童阿安黑着脸,终究想不通,却也不肯把钥匙给我。
我和他这榆木脑袋争执不下,只听秦公子声音幽幽然传来:“公主,他说得对,你还是不要进来了,万一我控制不了自己,杀了你……你会后悔的。”
我心中一酸,眼泪已在眼眶中打转:“你真的这么恨我?”
阴暗中,秦公子始终没有抬头看我一眼:“都说戏子无情!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可是我们明朝的公主、在大庭广众和满清的王爷纠缠不清,卖国求荣、贪生怕死,简直比戏子还要寡廉鲜耻!”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一肚子的担心和委屈无法言说,毕竟谁能理解这狗血的明清易代,关司马疏星什么事呢?
见他换做冰凉如水的沉默,我苦笑一声,的确,以朱萤雪的身份,自己的所作所为确实落人话柄,只不过今日前来,是为了救他性命,其他的也就忽略不计,于是道:“东林党人所谓的道义天下,不过也是喝清茶品江山时怀藏气节罢了。你的恩师钱谦益东林魁首、名动江南,面对八旗铁骑却进退失据,气节何在?那日大雨滂沱,尔等正在行刺杀大计,他却率领一干大臣开城迎降。你觉得如此这般没了性命,值得吗?”
幽暗的火光时隐时现,照得他的的影子也微微颤动,秦公子终于抬头,语气冰凉道:“我的恩师,真的是那个开城迎降的人?”
眼前是一张没有血色惨白的脸,唯有眼神中的一点孤傲残存了一丝秦公子的影子。
我倒吸一口凉气,那个面如银盆,剑眉凤眼,一表人材的美男子不复存在,只有眼前形销骨立的阶下囚。见他这般憔悴模样,我换了语气,温言道:“八旗军即日归京。一念生、一念死,只要你答应降清,哪怕不为官,只要不参与反清复明之事,他们就会放了你!时日无多,你早做打算。”
秦公子语带讥讽说我原来是来做说客的。我钦佩民族英雄舍身取义的精神,却也着实不待见东林党眼高于顶的腐儒气息。当了炮灰还不自知的秦淑离,不念我为他奔走求情,反而说领了我的情便损了他的气节。
我为他不值,说客就说客吧,不料他对我又是数落又是讽刺,我气不打一处来,真想闯进去狂揍他一通,偏偏童阿安死拽着钥匙,我于是去找他晦气要钥匙,一通脾气发下来,童阿安还是瞪着鱼眼只说两个字“不给。”。
我黯然神伤,甚至怀疑自己曾经舍生忘死,却不给别人一个杀身成仁的机会太过自私。也许真是我的私心作祟,如果秦疏离死了,那我和秦一鸣的前世今生就完全没了交集。
放手容易,放下太难。
沉默许久,秦淑离道: “你不恨我吗?不怪我当日临时起意,弃你于不顾。”
我抬起头幽幽地看着他,其实对他,自始至终,我有过担心、有过恐惧,唯独没有恨过。我摇了摇头。
秦淑离踉跄几步,笑了起来,神态却比哭还落寞,只是叹息道:“错了,错了,一开始就错了,若是爱过,何以不恨?世上本无一见钟情,你既钟情于我,却从无只言片语问及我的往日家世?是我自欺欺人,还抱着一丝期望去了江心。”
喜欢与君共西厢请大家收藏:(m.23dus.cc),爱上读书吧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