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山下的繁华大千世界,看花了眼。头一个晚上在桑榆坡投宿之后,便哭着闹着,再也不想走了。当时师父怒不可遏,将他狠狠揍了一顿,丢在房里不管了。不多时,师兄偷偷遛进来,从背后亮出一只布老虎,献宝似的哄他:“师弟听话,我们跟师父一起上路。以后每到一处,我都偷偷帮你买一些好玩的东西。”
小陆云亭哭着道:“好玩的东西这儿都有呀。”
师兄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差的远了。我们明天要去风陵渡,渡口的老人做的糖人是远近一绝,拿着好看,尝起来好吃。过了风陵渡,茶马道上有镜糕。我给你多买些,浇上糖浆,能一路吃到徐宁城。你还没进过城呢,城里的好东西更是数不胜数。你进去看一看,才明白什么叫不虚此行,乐不思蜀。”
毕竟还都是孩童,谁也没在意那个用错的成语。小陆云亭听师兄这般绘声绘色地一讲,眼睛都灵动了起来,也难过不下去了。正说着,唐苍木忽地推开门。师兄便收住话头,向陆云亭使眼色。小陆云亭带着哭腔扑上去求道:“师父我知错了,我们快走吧!”
回忆到此时,陆云亭用枕头掩住眼睛,闷闷地笑了出来。
笑完之后,又觉得心酸。
那一点涩意全被枕头盖住了。陆云亭靠在褥子堆里,于无人知处红了眼圈。泪水从眼角渗出来了一些,又被布吸走。他无声无息地,哆嗦着哭得缩成一团。
他总是希望能回到少时。但少时的记忆总让现在的他这样难过。
“师兄……”他小声地、虚弱地喊。
哑奴仿佛叹了一口气。但最终除了哒哒的马蹄,四野寂然无声。
第28章
哑奴不眠不休地驾着马车从南而来,过了当年那个中秋赶集的小镇,再行半个时辰,便到了入山处。
辟出的小径还在,山涧潺潺地从石板上铺泻下来。再往上看去,便是一片林木森森,遮住了苍穹。时隔三年,九叹的景象还是和当年没什么区别。光阴荏苒,人事参商,而造化之无情大抵如是。
哑奴停了车,勒了马,回头向陆云亭道:“前头已经没有车道了。”
陆云亭从车上跳下来:“那便走吧。”
他在车里头休养了两日,精神好了许多,那股子惫懒而无赖劲儿又回来了。哑奴回过头,抿着嘴看他。
陆云亭道:“我准备好了。”
哑奴道:“是吗。”
“就等你了。”
哑奴问:“九叹峰这么高,你撑得住吗?”
陆云亭歪了头道:“我若是撑不住了,你就背着。”
哑奴眼里流露出笑意,又混着担忧。他道:“那等我收拾了东西,我们便走吧。”
他下了马,拴好绳子,以免马拉着车跑得无影无踪。再打开门,伸手要拿包裹。车里头空空如也,只有一层层的枕头与被褥。他微微愣住,回头一看,却见包裹竟然已经被陆云亭背在了身上。只是刚才只注意看脸去了,才忽略了这样的细节。
陆云亭问:“你还有什么要拿的?”
哑奴摇了摇头,伸手道:“我来背吧。”
陆云亭拿着不放,拒绝道:“鬼师就在山上。你已经驾了两日车了,现在还是少拿些东西,保持体力,不然一会儿还如何帮我打斗?”
哑奴道:“我是活偶,又不会疲倦。”
陆云亭还要再说,哑奴从他身上径直夺过来,背好了,才扶起陆云亭的腰道:“走吧。”
九叹身法以轻巧为人称道,大抵是因为山路多弯,而岩石又陡峭,上山下山时总要在岩间腾挪,踩着石墙接力。陆云亭当年精于此道,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练得好的门派武功,因为若是身手不灵巧,就不能偷溜去山下玩了。而如今瘸了一条腿,平地上还能施展轻功,到了这些地方,需要右腿使力之时,不免要微微一晃。
还好有哑奴在身边,到危急之处,便扶他一把。陆云亭也不以为意,反而看起哑奴的身手来。
哑奴的轻功与他剑法相仿,俱难看得不堪入目。只仗着活偶的内力和身体,才没踏空落下去。轻功不似剑法,难以自学,又不大可能专门找这样丑的步法去模仿,想来是有意为之。陆云亭在心里哼了一声,一边嫌弃,一遍忍不住又多瞄了几眼。
过了窄处,哑奴放下他,问:“倦了?”
陆云亭想了想,道:“天色还早,休息下吧。”
“好。”
陆云亭道:“你以前在卫森手下的时候,见过鬼师吗?”
哑奴用黑沉沉的眼眸看了看陆云亭,低声道:“或许见过,记不清了。”
山风忽然静了。陆云亭定定地凝视着哑奴,道:“你若不想说,那就算了吧。”
他往日里可不是这么好商量的语气,非得要揭开哑奴血淋林的旧创探个究竟,戳得人痛了,才肯罢休。
哑奴略略苦笑了下,道:“我那时候自己也过得糊里糊涂疯疯癫癫,头天杀了什么人,第二日又忘了个干净。鬼师应该见过我。卫森曾提起,他做偶人的法子,全赖鬼师的指点。”
陆云亭道:“所以他见过你,你却不知道他的身形样貌。”
“是。”
陆云亭沉默了片刻,靠近了些,低声道:“这又不能怪你。”
哑奴摇了摇头。
陆云亭又道:“是他们太下作。”
哑奴再张开嘴,陆云亭飞快地凑上去,碰了碰他的唇角。因为实在拙于言辞——陆云亭说过太多伤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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